刘锦成往后一缩,哑着嗓子:“……什么意思?”
“我与刚才打你的人认识。”男人重复,“佣金不贵。”
“你……是杀手?”
“是。”男人点头,“什么人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钱货两讫,不成退定金。”
刘锦成狐疑:“为什么找我?为什么是这时候出来?”
“吴六郎。”男人吐出一个人名,“我跟着你,你好像很有钱。”
“我怎么信你?”
“没法证明。”男人说,“不信就算了。”
刘锦成紧盯着那张隔着面具都看得出是面无表情的脸,良久,舔过全是铁锈气的口腔,一咬牙:“好!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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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揍人和去玄都观当然不能穿同一身衣服,如愿先回了趟家,沐浴更衣,但总觉得身上沾着揍完人的血腥气,怕冒犯玄明,就暂且先搁置下来。
一搁置就搁置到了几日后,她特意换了新衣,带上新做的点心,才奔向玄都观。
玄明倒仍穿的是那身鹤纹咬合的道袍,背对着充当门的竹帘坐在席上。如愿本想着像上回那样溜进去捂他眼睛,瞄见他对面似乎还有个隐约的人影,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道长,”她敲敲半卷的竹帘,“我能进来吗?”
玄明应声回头,还没说什么,坐他对面的男孩先蹿起来:“你是谁?”
如愿被他吓了一跳,保持着一手挽食盒另一手敲竹帘的姿势,和独孤行宁互瞪,本能地回话:“我姓元,是……”
“就是我曾提起的。”玄明适时开口,又转向如愿,“进来吧。”
如愿看看玄明,再看看独孤行宁,一矮身避开竹帘,选了离男孩最远的席子坐下。
独孤行宁盯着如愿看了一会儿,也慢慢坐下来。
两方坐定,玄明开口:“请。”
如愿一愣,刚想问要做什么,斜对角的独孤行宁先动了。他鼓鼓脸颊,又抿抿嘴唇,不情不愿地改成跪坐的姿势,双手按在膝上,向着如愿微微低头。
但等开口,他的语气又极诚恳:“当日只念威仪,不顾念你的难处,是朕的过失。朕向你道歉。”
如愿惊呆了。她呆坐在席上,脑内一瞬空白,自玄都观进来一路所见的景象如同跑马一样过去。
难怪今天观内人这么少;难怪静室出入的位置有金吾卫;难怪知常给她引路时顶着张皱巴巴的脸,拿了糕点都蔫耷耷的……
所有的异常都在这个节点汇聚爆炸,如愿猛地醒神,慌乱地低头:“我……”她一咬舌尖,猛吸了口冷气,声音沉下来,“妾恭请陛下圣安。”
“朕躬安。”独孤行宁大方地给了个恩典,“算了,又没有别人,准你随便自称。抬头吧。”他停顿一下,问了最要紧的事,“那,你原谅朕吗?”
“……我从来没怪过您啊。”如愿依言抬头,看着那张稚嫩的脸,猜测小皇帝和元致宁应该差不多年纪,先前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惊缓过来,占上风的反倒是让个孩子这么道歉的局促。她吞咽一下,笑得有点傻,“倒是没想到您会和我道歉。”
“本来朕也不想的,但是既然做错事了,道歉也是理所应当。何况你是……”独孤行宁瞄了眼边上陪着的玄明,没把那个称呼吐出来,“想来总有些过人之处。”
如愿想了想,轻轻摇头:“抱歉,我没有。”
独孤行宁一愣:“啊?”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梓人而已,无论是我天赋的躯体,还是技艺或者经历,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您在街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和我相似。只是我有幸被您看到而已。”如愿认真起来,“但是多谢陛下真心体谅我,体谅万民中的我。”
她也改成跪坐的姿势,双手交叠着按在身前的地板上,深深低头,行足这一个大礼,低柔平稳的声音同时响起,“惟愿陛下往后也能体谅如我一般的、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独孤行宁缓缓睁大眼睛。这回局促的反倒成了他,他往后缩了缩,看着那个仍然埋着头的发顶,总觉得在某个瞬间听过意义相似的话,区别则是出自如今他身旁的兄长口中。那话中的含义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一瞬间吞没他的思绪,而他清楚地知道其中有能将他托上皇座的东西。
片刻后,独孤行宁极低地嘟囔:“……还真有些过人之处。”他旋即直起腰,恢复正常音量,抬起下颌时眉眼间又是帝王骄矜,“朕自然会体谅万民,不管是英才良将,还是普通人。抬头吧。”
如愿抬头微微一笑,安然地坐回去。
独孤行宁看看她,咳了一声:“你刚才说,你是梓人?”
“嗯。陛下觉得很奇怪吗?”
“没有。”独孤行宁再次瞄了眼保持沉默的玄明,不动声色地往如愿的位置挪了挪,颇有些别扭,“我听说你在市井,那你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如愿愣了一下,笑答:“没有。江湖庙堂不相干,有也不能讲给您听。但是如果陛下想听故事,我倒是知道几个新奇的传奇。”
玄明立时抬眼,正想阻止,独孤行宁已经用力点头:“好啊,你讲。”
如愿依旧含笑,点点头,开始描述第一个故事的开头。
玄明来不及阻止,想想又觉得听个故事也没什么,稍作犹豫,选择停留在原位,沉默着听已然拉开帷幕的传奇。
如愿的声音很好听,讲传奇时比平常稍低些,撇去往常那些生意人需有的甜腻或是受情绪影响的活跃,玄明蓦地发觉她的嗓音清澈像是风吹过排箫,又像是从檐角无言滴落的雨珠。他听着她平缓温和的叙述,不自觉地沉入娓娓的故事之中。
“……卢生拜别店家,离开的路上看着手腕,那里本该有一截他夫人赠给他的红绳,但是现在空空如也。他想这样也好,不仅因为黄粱一梦让他明白世事虚妄,也因为那只是一场梦,实际没有那位与他恩爱却因他而死的夫人。”如愿收尾,摊开的手掌在膝头一拍,权当是惊堂木,“没了。”
在她讲传奇时,独孤行宁一直在朝她蠕动,这会儿已经蠕动到了她身边。他怀着男孩的别扭心思,不愿承认被这个故事触及心绪,视线乱转了一圈,定在她身边的食盒上:“这是什么?”
第29章 宠爱 “我要宠也宠你啊”
“是我做的点心。”如愿打开食盒, “当然啦,不是全靠我自己做的,有人帮忙。”
食盒约摸两手平摊那么大, 方形, 依对角线分成四格,每格中各放了一样点心, 有塑成花型滚了糖粉看起来就很复杂的软糕, 也有拿竹签随便一串只裹糖壳的时令浆果。
独孤行宁本是随口一提, 见食盒打开,还真有点馋,于是皇帝陛下直截了当:“朕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