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事变之际,静坐长乐宫中,本就存了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的心思。
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没想到摩尼寺的监察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竟连浊气横行的魔穴中都能探查的一清二楚。
今日东窗事发,等于他的身家性命都落于这通行老僧的一念之间,这让他暗自懊悔的同时,余下的唯有坚定念头、殊死一搏。
妥协是不可能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本钱。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
“居士误会了。”
通行罗汉站起身来,竟深深的躬身一礼,口中满是惭愧之意:
“先前,我和居士素未谋面,无甚交情,今日才有短暂的相聚之机。”
“贫僧是不得已,才从此事切入来试探居士心意,但绝无持柄相胁之意,此心如来可鉴!”
“哦?”
张耀眉毛一挑,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真心实意,神色稍缓,开口道:
“既是如此,那就请大师坐下再谈吧。”
“好,多谢居士体谅。”
通行罗汉双掌合十行了一礼后,才重新落座。
等他刚刚坐下,张耀便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
“长乐山之事,是我一时私心过甚、头脑发昏,不慎冒犯了摩尼寺的忌讳,我甘愿认罚。”
“不知摩尼寺要怎么处置我的过错?”
地魂结晶之事不能暴露,他就只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顺带看看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出乎他预料的事再一次发生了:
“居士想错了。”
通行罗汉缓缓开口道:
“你的事,摩尼寺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当时,你的举动确实有些莽撞,险些就触动了大觉殿的预警机制,但被我阻止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怕张耀心有顾忌,开口指了指一旁的玉璧:
“居士不必担忧,我们身在摩尼玉璧之下、处于无尽浊气和众生愿力交汇的中枢之地,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我们的交流。即便是元婴真人、大阿罗汉,也不例外。”
“所以,接下来的交流,居士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讳。”
张耀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是万万没想到:
这位被誉为摩尼寺五百年来的佛法、神通第一人,未来的大阿罗汉,竟然和摩尼寺高层不是一条心的。
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长乐山魔穴的事?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
诸多念头,在张耀的脑海中浮沉不定,半响后他才开口道:
“大师究竟想要说什么?”
通行罗汉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开口道:
“居士可曾知,这人是可以被‘驯化’的。”
“驯化?”
张耀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
“大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通行罗汉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正如人养育猪羊,挑选其中肥壮好养活的育种,如此十数代、乃至数十上百代之后,猪羊之种和先祖已大有不同。”
“猪羊如此,人亦是如此,也要遵循这个规律,并不比牲畜、蔬果、稻粟要高贵。”
“可摩尼国中的百姓凡俗,却明显的违背了这个规律,居士难道就看不出来?不觉得奇怪吗?”
张耀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通行罗汉的意思。
人是可以被驯化的,一代代传承的规矩、礼法、制度,乃至文化、风俗、习性,都会改变人、约束人。
按照这个理论来推演:
摩尼国内施行善功制度,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那早就不该有什么‘恶人’了。
试问一下,一个男童如果生长在完全没有女性的世界里,他就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女性’这个概念的全貌。
而一代代的导人弃恶从善、惩恶扬善,也是一个效率极强的驯化过程、更关键的是改变了整个大环境。
在摩尼国,恶人是实打实的会遭受惩罚、会被佛门修士追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得不偿失;而行善事、做善举的善人会被颂扬、被奖励,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名声等好处。
那如此下去,只要几代人的时间,‘恶人’这个概念就会从迅速的从国境中消失,甚至不复出现。
如果家家户户的子孙儿女,从小接受的教育就要劝导向善,接触的所有人也都是身体力行的扶危助困、乐善好施,那怎么可能还会有‘恶人’的存在?
或许会无意中犯错,或许心中会诞生恶意,但主观的、自发的恶行,如偷盗、抢劫、杀人放火等等,在这种环境下是不应该存在的、也不可能延续下去。
但摩尼国今日的一切,显然不是这般模样,善行占据主流、但恶行也没有消失,善恶之争是永远的主题。
“……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
张耀缓缓开口,语气低沉:
“如果善功制度没有问题,那早在数千年之前,摩尼寺就该成为真正的地上佛国、极乐净土。”
“可它偏偏没有,而是至今还陷在善恶之争的轮回之内,显然善功制度从根本上就是有问题的、根本不是为了推行善举……”
“居士果然是一点就透!”
通行罗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容。
“一点就透?我只怪自己愚钝不堪。”
张耀自嘲一笑,开口道:
“我当年也曾混迹凡尘许多年,不曾想高高在上、飞来飞去太久了,竟已忘了人间模样了。”
“若不是大师警醒,我甚至都没发现,这摩尼国的凡间有什么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