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煐开始后悔,不该此时发作的。
“请殿下容禀!”
知县还真不敢弄死朱厚煐,若换做朱见漭的其他孙子,弄死了倒也可以,这是太孙的嫡长子啊,是朱佑梐的嫡长子,是老皇帝的嫡长重孙!这是大明未来的皇帝!
若说身边无特殊人保护,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只要朱厚煐在这里出了丁点事,所有人都得死。
别以为老皇帝善良了,那是没人触动他的底线,甚至,一旦朱厚煐死了,满朝公卿都会发疯的,不用老皇帝,公卿就会先血洗湖南。
还有就是,朱厚煐可不是私访暗查,而是代天巡狩,是巡视,每到一地,当地卫所就提前收到命令,提前预防,随时拱卫。
而他身边,有厂卫禁军,还有影子协同。
只是朱厚煐临时改变了形成,来到湘阴,不然他身边是有当地卫所兵拱卫的。
“湘阴人口多是外出打工,他们是打几个月工,就会回来。”
“众所周知,湖南穷困,长沙府虽好,却比不得广东、南直隶,百姓都愿意出去打工,赚钱拿回来花。”
“所以微臣不敢欺瞒中枢,更不敢欺瞒千岁殿下。”
知县的态度,让朱厚煐松了口气。
“明日当着湖南布政使、长沙知府的面前,你再辩解吧。”朱厚煐干脆休息,结束今天的行程。
其实,湖南布政使在长沙等着他,知道他改变行程,就立刻坐火车来湘阴。
第二天一早,湖南高官全都到达湘阴,在朱厚煐下榻酒店外,跪了一早晨。
朱厚煐才诏见他们。
“本宫要知道实情。”朱厚煐调湖北诸卫拱卫湘阴,他才有了底气。
“殿下。”
“非老臣诓骗中枢。”
“而是像这种小城市,留不住人啊。”
“若房价再保不住,那就更留不住人了,这样的小城市,就靠点旅游和宫中投资的洗衣机外壳厂活着。”
“您说一个外壳厂,能养活几个工人啊?湘阴却有三百万人要吃饭的。”
“确实,老臣没报上去。”
“那是因为他们过年就回来了呀,等到春耕夏收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
“糊弄谁呢?现在有几个人还种地啊?”朱厚煐一句都不信:“本宫就问你,电话线是怎么回事?”
“马上就开通了,这不还没到年末呢嘛,景泰六十六年之前,就能开通了。”布政使又道。
“伱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朱厚煐冷笑:“若孤皇曾祖父在此,你还敢这样说话吗?”
“即便陛下在此,老臣也是以事实说话。”
“好一句事实说话啊!”
朱厚煐知道,湖南布政使不怕他,抓贼抓脏,又没抓到赃物,凭什么说人家欺上瞒下啊?
“谢殿下夸奖。”
这种老官油子,根本就不是朱厚煐这样年轻人能对付的。
“长沙可有接通电话?”朱厚煐问。
“接通了。”
“本宫即刻去长沙,给宫中打电话,请太子殿下做主!”朱厚煐这样显得自己没本事。
布政使笑着说可以。
等那边电话接通,这边电话线也能接通了。
就算朱见漭亲自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朝廷是有制度的,升迁看京察,也就掌握在吏部手里,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更改制度。
抓贼抓脏,只能说朱厚煐太冲动了。
到了长沙,拨通中枢电话。
朱厚煐听见皇祖父的声音,将在湘阴看到的告诉给皇祖父,可朱见漭只是应了几声,没什么特殊反应,这让他很失望。
“黄珏,景泰三十三年进士。”
“景泰五十九年,因修贵州公路有功擢升布政使。”
“孤没说错吧?”
朱见漭隔着电话说。
此刻,黄珏跪在地上:“殿下好记性。”
大明的跪礼,也进行了更改,只对皇帝、皇后、太子、太后行跪礼,其他人一概不行跪礼,而对太后和皇后,也只有在正规场合才行跪礼,其他地方行拜礼,对皇帝和太子,也在大朝会时行跪礼,平时酌情而定。
但,即便平时,对皇帝和太子,是一直行跪礼的,这一点几乎不太变。
即便对亲王、郡王等皇族,真的废除了跪礼。
下级对上级,也只是行拜礼,完全废除跪礼,军中也是这样,军中直接行军礼,上下皆行军礼。
这是景泰四十五年时提出来的,景泰四十六年实行,至今已经行使了二十年。
所以,黄珏是湖南布政使,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要跪着接。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零几天,整个湖南,要通上电话,能做到吗?”
黄珏眼皮子抽动一下:“殿下,这确实有几分难度。”
“孤不想听到困难,孤只问你能不能做到?”朱见漭语气平静。
“能!”
“马上就过年了,过年该回家过年吧?整个湖南,过年期间进行人口统计,孤派人下去统计,你只要负责配合就行。”
朱见漭淡淡道:“除了人口外,工资、年收入、工作、年龄、婚配、房产、土地等所有情况,都要进行统计。”
“孤要看到湖南的真貌。”
“黄珏,你让孤看吗?”
黄珏浑身一哆嗦,要是这么查,那岂不全露馅儿了?
大明真正统计过一次人口,还是景泰三十五年的时候,之后就是在基数上增减,出生人口是统计医院里的人口,死亡人口是统计丧葬厂的数量。
这根本就不准的。
即便到了景泰六十五年,依旧有人在家里生育,民间还是有稳婆的。
死亡就更难统计了,火葬根本提都不能提,谁提谁死,还是土葬,基本都是往自己家地里面埋。
城里没土地的居民,则往墓地里埋。
墓地价格很低,基本每个家庭都能买得起,倒是有人想炒墓地,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根本没法统计死亡人口。
朝廷是每十年一次大统计,五年一次小统计,基本都是在原人数上增减,自己瞎写。
地方想要好政策,就把人口往上调,如果觉得太危险,就把人口往下调,反正就看当官的想怎么贪。
统计个屁啊。
越统计越糊涂,最后还是一笔糊涂账。
可户部派人来统计不一样了。
不说能统计出来多少,反正这些年造假是肯定能查出来的,他的官帽子肯定保不住了。
“黄布政使,能做到吗?”朱见漭又问。
“老臣尽力而为。”
“孤是军人,行军打仗的时候,没有尽力两个字,只有完成,或失败,黄布政使,你是完成?还是失败?”
黄珏咬了咬牙:“老臣能完成!”
“好,孤在中枢等着你的好消息,未来也希望你进入中枢,在孤身边为孤效力。”
朱见漭挂了电话。
黄珏整张脸都垮了。
他能拿捏朱厚煐,可在朱见漭面前,他就是个渣渣。
别看朱见漭是半君,其实他就是皇帝,老皇帝根本就不管事,现在连大事都不管的,都是朱见漭全权做主。
除了一个皇帝称号外,他就是真皇帝。
这回朱厚煐爽了。
还得老爷子出马。
等这老东西进了中枢,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接下来几天,朱厚煐得到很多官员的巴结,送什么的都有,可朱厚煐不差这点东西。
他爷爷极为疼爱他,他宫中堆满了好东西。
年轻气盛的他,就想争一口气。
他讨厌黄珏,就把整个湖南官员都给讨厌上了,所以基本不接触。
而在长沙,他却真实地感受到了大城市的感觉。
整个湖南,唯一一座大城市,就是长沙。
长沙人口1890万,常住人口也有1470万,并不是超级大城市,前两年长沙还是超一线城市,可因为欧洲瘟疫,外贸受阻,让长沙商人发现,地处中部很难有更大的发展。
所以,这些商人都离开了长沙,也就让长沙经济跌落,人口暴跌,从顶峰的2200万人口,跌到了1890万。
现在,长沙只有两个支柱产业。
一个是衡阳矿泉水,一个卖水的,干到了世界五百强。
这家水厂原来设在衡阳,这几年迁到了长沙。
另一个则是出版业,长沙一共有1200家出版公司,明人读的十本图书里,必然有一本是在长沙出版的,这个中部城市,靠着文化业,创造了经济奇迹。
其实长沙旅游也不差。
湖南作为一个旅游大省,近两年被贵州赶超,但靠湖南美食,硬生生扳回来一城。
也因为长沙发展太好,虹吸了附近府县人才,像西部山里的城市人才,基本都齐聚长沙,也导致府县地方发展不起来,长沙人口又被沿海城市虹吸,导致湖南成为人口净流出省份。
湖南人口1.7亿,常住人口却只有9000万人。
其实真要是细究的话,9000万都不可能有,湖南估计也就剩下个三四千万人口。
那么,这些人都去哪了?
从韶关进入广东了,进入深圳、珠海、香港、澳门了。
西北那叫走西口,湖南叫闯南关,都从韶关进入广东打工去了,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了。
而湖南的房价,还居高不下,究竟谁在接盘?
朝廷根本不知道。
这是朱见淇秉政后的弊端,他为了看到更好看的报表,对地方一些事不闻不问,只想看一张漂亮的报表,一张值得夸奖的成绩单,到底这东西对百姓是好是坏,他不管。
也是这几年,地方和中枢脱轨,朝堂逐渐失去皇帝的掌控,连带着的其他问题,也是越来越多。
朱厚煐在长沙呆了四天,就辰州府的沅州,从沅州入黔。
没来过帝国南方的。
都会觉得,南方温润如春,可经历过南方冬天的,就会发现,比北方还冷。
大明南方也是取暖的。
不取暖真能冻死人啊。
但供暖费,是北方的两倍。
因为供暖设备维护资金高昂,因为南方潮湿,供暖设备容易生锈、腐蚀、被虫子咬等问题,维护设备费用过高,其次就是供暖期短,无法回本,还有就是污染大,公司要缴纳污染处理金,又是一笔开支。
大明供暖,是私人的供暖公司,和朝廷没关系。
每个地区都有三到五家供暖企业,用户可以随便选择他们,各家价格不一样,可以比价,自由选择。
朝廷就负责监管。
而那种偏远地区,没有企业愿意去的,朝廷也不管,因为朝廷就不会设国企,当选手兼裁判,就当不出好来,赚的钱也进不了朝廷的兜,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了。
所以,建设楼房集体供暖的时候,朝廷就设定好了的,朝廷只监管,不服务。
供暖公司也是想开就开,没什么要求。
景泰五十五年时,有供暖公司故意倒闭案,让大明过了一个寒冬,民间骂声一片。
朝廷才增加了保证金,开供暖公司的必须缴纳一笔保证金,并对资质进行严格控制。
所以,每个地区的供暖费用是不一样的,供暖水平也是不一样的,用户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也可以自己供暖,这些都不做限制。
像湖南,供暖期三个月,平均室温23度,每尺收取26元钱,是大明比较贵的地区。
其实呢,室温23度的时间,也就两周时间,其他时间都在18度徘徊,偶尔良心了能到19度。
供暖公司缴纳的污染处理金,这笔钱也是笔烂账。
像湖南这个地方,天气潮湿,风力小,产生的污染散去时间慢,容易产生雾霾等污染天气。
就需要花钱来处理空气污染。
可是呢,这笔钱到现在是笔糊涂账。
这是朱见淇管的,到底收没收上来,老皇帝不知道,但感觉是没收上来,因为南方雾霾天气已经出现了,而治理费用却是朝廷掏钱治理的,这笔钱压根就没人提。
或者说收上来了,被贪了。
谁也不知道。
朱见漭秉政后,还没查到这一步呢。
朱厚煐在沅州宾馆,室温能达到27、8度,热得受不了,外面又太冷,一出一入,弄感冒了。
他的随侍大部分都感冒了。
他还抱怨呢,南方弄这么热干嘛啊,其实在南方过冬也不错嘛,比在莫斯科还热乎呢。
可在街上暗访的时候,却发现,百姓家里,18度都达不到,供暖比不供暖没好多少,屋里还得穿棉袄呢。
消息传到朱厚煐耳朵里,他让人换一间宾馆看看。
一查就坏了。
是供暖公司,知道这里下榻着达官显贵,所以往死里烧。
那种没权没势的小宾馆,烧个屁啊,冻死你们拉倒。
“既然这样,不交取暖费呗?”朱厚煐发觉这里面问题没那么简单。
他派人一问才知道。
供暖公司为了诱使百姓缴纳取暖费,刚供暖时候烧得很热,等大家都交得差不多了,立刻就冷了。
热的都是达官显贵家,有权有势的都热,没权没势都挨冻。
不交,可以呀。
人家不给你停气啊,照常给烧,然后找你来收钱。
报停,可以呀,你找不到窗口啊,人家工作人员成天生病,反正你接了管子,就得交。
不交,人家就会告你,因为这点钱,损失了个人信用,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百姓都得捏着鼻子交。
不热就拉倒吧,当给他们烧纸了。
朱厚煐算明白了,当初曾祖父为什么不愿意下场,这钱朝廷确实收不上来,到头来还是倒了地方流氓地痞的手里,而这些人背后是谁呀?不言自明。
“如此庞大的帝国,看似欣欣向荣,其实冰火两重天,难怪曾祖父总说烈火烹油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才是地方,真正的地方!”
朱厚煐都不知道该怎么管。
让他来管,也管不了。
这些企业背后站着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换一批企业,也是换汤不换药。
哪怕是换上来朱见漭的商国班底,这些人到了地方,能不贪吗?
“无解啊。”
朱厚煐在沅州盘旋三天后,就登上去贵州的火车,他去贵州过年,黎平府应该准备好了。
贵州铁路,是一条小天路。
从景泰四十二年开修,足足修了二十三年,景泰六十五年,才完全竣工,实现全贵州完全通车。
像贵阳的铁路,在景泰五十年时就通车了,但大明要做到铁路村村通,镇镇通,就修了二十三年,朝廷总共花了29.8亿元,才修通了小天路。
坐在火车上,朱厚煐看见火车在山路上攀升、奔跑,不禁胸中豪气万丈:“只有大明,才能修通这样的铁路啊!商国再强,和大明相比,差得也不是一星半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