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皇后,朱祁钰在想,若太子有杨廷和做小舅子也不错,可此事却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当皇帝和开公司很像,开一家公司,雇佣员工,员工真卖命和假卖命是完全两个概念,想让员工真卖命,就得分股份,让员工得到更多的利益才行。
这就是联姻的必要性。
皇帝对皇子的教育,完全放权给臣子,不就是许诺他们未来的利益吗?
等新君继位后,保证他们的既有利益不会动,未来还会有新利益,这样他们才会卖命。
朱祁钰本想用太子妃之位,捆绑朝中重臣,让他们为新政效死力。
他不止捆绑老臣,也在捆绑新臣子,比如白昂、刘健、李东阳、谢迁、杨一清、刘大夏、王鏊、闵珪等人,都是他捆绑的对象。
可太子的婚姻,略微超出控制,还可接受,毕竟太子不可能就娶一个女人。
谁当太子妃,还得他来定。
七月初一,下了大朝会后,于谦入宫拜见。
“邢郡王怎么得闲来了?”朱祁钰笑问。
于谦行礼:“老臣刚从军械厂过来,看了军械厂研制的新枪械,叫燧发枪,打的也不是铅子了,而是子弹。”
“老臣看完之后,觉得军中战阵该革新了。”
“老臣想亲自训练军阵,总结经验,是以来向您禀报。”
朱祁钰凝眉:“想出京操练?您身体不好,不行,您要是非想练,就在家中招一百兵卒练兵。”
“陛下,绝对不行,京中事关您的安危,京师之内,决不许任何人持有枪械,并私练兵卒,任何人都不行!”
于谦态度坚定:“一定要谨慎玄武门之变。”
朱祁钰也就随口一说:“对了,朕在东北修了两座疗养院,你去哈尔滨疗养院避暑,在那边练兵如何?”
于谦回京之后,虽是闲置,其实是在讲武堂里教书,同时还在管着武学,很是繁忙。
“老臣不怕热。”
“去避避暑气,对身体好。”朱祁钰笑道。
于谦翻个白眼:“老臣还没到老得不能动弹的份上,老臣去通州,在通州练兵吧。”
“大夏天的练什么兵啊,您把兵法写出来,让下面的人去练。”
于谦却摇头:“兵法是从实践中吸取出来的经验,老臣不能胡乱写,要亲自一点一点练兵。”
朱祁钰拗不过他,便答应了他。
“郡王。”
朱祁钰问:“这几天朕在想,大明疆域太大,等太子成年后,可否代朕去执掌边疆?”
于谦略微思考后,立刻否决:“太子若有兵权,就会滋生野心,唐太宗的太子都会造反,老臣觉得还是在中枢的好。”
“那边疆谁来代朕执掌?”朱祁钰不信外人,其实家里人更不可信,都姓朱,凭什么我不能当皇帝?
“老臣认为,相互挟制即可。”
“最广袤的是西北,但西北贫瘠,不是王霸之基,就算掌握了这,也只是一个小国而已。”
“而中枢随时可以西出平叛。”
“至于东北,东北是一片大平原,无险可守,中枢直管就好。”
“最难的是百越之地。”
“中间隔着群山峻岭,又是群山环绕的地形,其地又极为富饶,老臣觉得还是分封出去最妥当。”
于谦还是觉得分封。
不管派谁去管,都有造反的可能,只要关闭重要道路,大明就无力平叛。
说来说去,是皇帝把这地方发展得太好了。
到手才十年,就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自然会引起野心家的觊觎,现在大明兵强马壮,所以安稳。
可大明有终究衰落的时候,野心家的耐心也终于有耗尽的时候,到时候就是一片硝烟。
还有一种可能性。
就是,只要叛乱足够多,中枢就一定会放弃这块地盘。
而且,别忘了还有惦记这块地的藩王,皇帝的儿子们,会为了分封到这些地方去,鼓动地方造反,让中枢无力平叛,最后得以受封去这些地方继藩。
千万别低估人心。
朱祁钰道:“让朕再考虑考虑。”
拜别后,于谦在第二天启程去通州练兵。
中枢有人散布于谦练兵造反的流言,对此朱祁钰真想骂他傻波,于谦只有一千人,子弹是有数的,拿个头造反啊。
再说了,他造反图啥啊?图刺激啊?
朱祁钰却警醒这股声音,都知监调查得知,声音来自东宫詹事府,这是为太子铺路啊,踩着朕来铺路?
当天晚上,年富入宫和皇帝密议。
商讨的内容没人知道。
胡妃却带着老四朱见漭,来养心殿请罪。
“又闹出什么事了?”朱祁钰表示很无语。
朱见漭自己不敢说,胡贵菊苦笑道:“陛下,臣妾说完,您不许生气。”
“朕不生气,就揍他一顿呗,朕生什么气?”朱祁钰没好气道。
胡贵菊翻个白眼:“你自己和你父皇说吧。”
“启禀父皇,儿、儿臣在邢郡王府,把李太白的墨宝给污了。”朱见漭小声道。
朱祁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李太白是谁?”
“李白。”胡贵菊小声说了一句。
猛地,朱祁钰窜起来:“你把李白的存世墨宝给毁了?你个逆子,朕打死你!”
朱见漭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胡贵菊也不敢说情。
李白的存世墨宝极少,皇帝得到后,赐给的于谦,这里面不止是墨宝的问题,还有皇帝和于谦的情分在里面。
于谦对这幅墨宝宝贝至极,平时拿出来临摹观摩,都舍不得用手碰,听说他家长孙用手摸了一下,被于谦吊着打三天。
关键此事于谦还不知道呢!
这要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于谦在哪呢?”朱祁钰有点慌。
“回皇爷,在通州练兵呢。”冯孝苦笑道。
“把他送去通州,让于谦发落吧。”朱祁钰心累。
胡贵菊跪在地上:“陛下,漭儿犯下大错,您打他罚他都行,总不能杀了他吧!”
一听杀,朱见漭打了个哆嗦。
他自幼就在于谦家中学习,太知道那幅墨宝对于谦的意义了,所以他污了墨宝之后,立刻逃回宫里找他亲娘,然后来求他爹。
“你这不是淘气,是作死啊。”
朱祁钰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污了那幅墨宝,传到民间去,民间那些文人会怎么骂你?”
“李白传世珍宝,就那么几件!”
“朕都不敢靠近看,生怕呼出一口气,坏了墨宝,你可倒好,给毁了!”
“这是李白的墨宝啊,天下文人奉之为圣物的宝贝呀,你可知民间会怎么唾骂你?”
“朕让你去跟于谦学习的,不是去拆家的!”
朱祁钰都想掐死这个儿子。
这里面最大的政治问题,不是于谦,而是民间的舆论。
若是藩王,可以不在乎舆论,可若这个藩王,想争太子之位呢?舆论就是非常重要的。
朱见漭撇着嘴哭,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趁着于谦不在家,偷着去看的,怎知倒霉,把墨泼上了。
“你还有脸哭?该哭的是天下文人啊!”
朱祁钰又想踹他,却被冯孝拽住:“皇爷,墨宝已经毁了,总不能把皇子给打杀了吧?”
“胡妃,你是读过书的,你看该怎么办?”朱祁钰气哼哼坐下。
“臣妾也不知道。”胡贵菊眼泪飚出来了。
儿子平时淘气,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但还算听话,没捅大篓子,这回好了,大篓子来了。
这件事的症结不是于谦,而是天下文人的态度。
别忘了。
皇帝是想给老四一个争皇位的机会的,结果他可倒好,自己给玩没了。
“要不就打死他算了。”朱祁钰无力道。
胡贵菊顿时哭起来,她有三子一女,当属老四最聪明,性子不安分,却最得老师们喜欢,都说他是个成大事的。
再说,这是亲儿子啊。
她哭声越来越大,弄得朱祁钰心烦。
“老四,你就这么看着你娘哭,一点都不心疼?书里学来的孝道呢?让狗吃了!”朱祁钰更生气。
朱见漭浑身一哆嗦,立刻爬过来,磕头:“请母亲止泪,儿臣愿一人做事一人当。”
“怎么当啊?”朱祁钰问他。
“以死谢罪。”
胡贵菊满脸惊恐,刚要说话,却被皇帝横了一眼,立刻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死?多么容易啊。”
“眼睛一闭,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但你闯下的祸解决了吗?你是不知道了,却留给活人一个烂摊子,让朕,让你母妃来解决。”
“人这一生,最简单的事就是逃避。”
“最难的是面对。”
朱祁钰道:“老四,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算是成年人了,遇到了事该懂得如何面对。”
“而不是出了事,就往宫里跑,跟你娘哭鼻子,求你爹帮你擦屁股。”
“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朕让你去面对,去解决这件事。”
“明天一早,你去通州,向于谦负荆请罪,也好好想想,该如何堵住这悠悠之口。”
朱见漭本以为他爹会抽死他呢。
却没想到,他爹没打他,而是教导他做人的道理,然后让他去自己解决问题。
不会真要杀了他吧?
他有些惊恐地看向母亲。
“还不快谢谢你父皇。”胡贵菊也松了口气,于谦肯定是不能打死皇子的。
只要不死,怎么着都行。
这皮猴子也该收拾收拾了,不然非得把天捅破了才是。
你也是的,宫里那么多宝贝你不毁了,非得跑去于谦家里,毁人家的东西干嘛?毁自己家的东西,最多被你爹抽几鞭子,唉。
朱祁钰把胡贵菊拉起来:“你以后也是,好好在宫中待着,别被这混小子拿出来当挡箭牌,别听风就是雨,注意着身子。”
“臣妾知道了。”胡贵菊坐在椅子上。
朱祁钰扭头横了眼老四:“你娘岁数不小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再折腾你娘,朕就拆了你的骨头,抓紧滚!”
“儿臣知错,再也不敢劳烦母亲,儿臣告退。”朱见漭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才告退。
朱祁钰对胡贵菊说:“没事了,你也别哭了,那混小子鬼主意多着呢,别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给骗了。”
“陛下,漭儿不这样的。”胡贵菊可不信自己儿子心眼多。
“你呀,是在局中,看不透这个局。”
朱祁钰也不解释了,安慰她几句,便让她回宫歇息了。
等胡妃刚走。
朱祁钰脸色阴沉下来:“冯孝,有人对朕的儿子下手了!”
冯孝立刻跪在地上。
“朕前脚刚和丘濬说,要让老四争一争。”
“转头就断了老四的路。”
“还用于谦的名头。”
“朕说呢,为何忽然传出流言,说于谦造反呢,原来在这等着呢。”
朱祁钰面容森冷:“老四也蠢,毁了李白的墨宝,将把柄主动送上来。”
冯孝神情惊恐:“皇爷,肯定和太子无关,估计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真无关?
朱祁钰眯着眼睛。
“皇爷,皇子们是要分封出去的,太子没必要打压弟弟们,这样只会让自己的名声更差。”
“再说了,您只是放出风声,并没有动太子的意思。”
“奴婢怀疑这是有心人推动的。”
冯孝帮太子说话?
朱祁钰凝眉道:“为了从龙之功,连朕的亲儿子都敢离间?让许感亲自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干的!”
“奴婢遵旨!”冯孝松了口气。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有人故意制造皇帝和太子的矛盾,让中枢陷入内斗,这样中枢对地方的管控就会大大降低。
这也是为什么大一统王朝,内部就会不停撕咬,不停政斗。
因为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想让中枢斗,斗得越厉害,就越看不到地方,最后把国家都能斗没了。
这样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这些年,朱祁钰一直伪装成和善的模样,很少动怒,很少杀人,就是为了新政的推行。
他在极力压制心底的怀疑,极力伪装成圣君。
给大明最宽松的政治环境。
就是想让大明上下快速发展。
有些时候,他明明该排除异己的,可他没有。
朱祁钰目光闪烁,难道还要忍耐吗?把苦心造诣创造的大盛世,一手推翻吗?
这次断绝老四的继位之举。
就是对皇权的挑衅。
皇权的传承,是皇帝说了算的,而不是臣子来左右的,即便左右,也不能用这些阴险招数。
翌日一早,朱见漭出京去通州了。
下了早朝。
朱祁钰把重臣留下来:“截止到今天,全国所有城市,都用沥青路连接起来了。”
“朕还从奥斯曼帝国进口了一百万艘船的石油。”
“继续修,把城市和乡村也连接起来,一个城市有一条路还不够,最好要有两条路,甚至多条路。”
“还有就是堤坝要多建,桥梁多建。”
一边说一边进养心殿。
“你们看看,这是英国国王给朕的亲笔信。”
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据朕所知,非洲是欧罗巴的殖民地,楚王想分封过去,必须得和欧罗巴几个国家达成一致。”
“朕就给英王写了一封信,你们看到的是回信。”
“英王可以支持楚王就藩,但他想要一些好处,尤其是在南洋的好处。”
“这些年,西葡来到南洋,发现了这个宝藏,惹得欧罗巴诸国垂涎此地。”
“但同样的,也可以用印度的利益,和英王交易。”
“印度不止大明垂涎,欧罗巴诸国都垂涎着呢。”
“印度是大明产品的倾销地,而印度的粮食和,是大明不可或缺的货物。”
“所以朕是反对的。”
“但这世上没有不付出就能品尝到的午餐,朕打算让渡些利益,等楚王站稳脚跟后,咱们打回来便是。”
朝臣轮流看完信件。
耿九畴率先开口:“没有英国,也有奥斯曼,印度这块肥肉,不如抛出去,让他们去抢。”
“楚王分封的地方,毗邻奥斯曼帝国。”
“咱们现在应该是谁也不得罪。”
“大明在印度的利益虽大,但还没大到不许任何势力进入的份上。”
“但这让渡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耿九畴走到地图前,指着孟加拉:“咱们占据了这个地方之后,再讨论让渡问题。”
就是说,占据了孟加拉,印度就变成了大明嘴边的肥肉。
大明想吃的时候,挥兵向西,就能吃进来。
不想吃,就和英法、奥斯曼分割这块肥肉,等到某一天大明不想分了,就把他们也顺便吃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