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在骗朕?
朱祁钰脑海中蹦出第一个念头,就是于谦在骗他。
于谦根本就没病,他趁机装死,以观天下。
朕被他骗了?
不对呀,那日朕去看他,亲自摸他的脉搏的,很微弱,几乎快没了,绝对不是骗他的,那,这是怎么回事?
于谦进殿,朱仪挣脱开太监的束缚,劫后余生,太幸运了!他真想给于谦磕一个。
“于太保,病好了?”朱祁钰声音听不出喜怒。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无碍了。”
于谦目光坚定,但是,他的眼睛中,不再那么澄澈见底,多了很多世俗的污秽。
垂死挣扎的几天,只有他自己知道经历过了什么。
“叨扰诸位挂念,本官无事了!”于谦环顾四周。
有了主心骨,张凤、王伟、项文曜等于党,喜形于色。
甚至,胡濙也松了口气,李贤肿胀的脸庞上折射出异样的神采。
制衡皇帝的人,终于来了!
但,于谦变了。
这是朱祁钰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于谦变了,从说话的语气、腔调,乃至神情都变了。
不会被穿越了吧?
“于太保,病情刚好,不至于起这么早,来回奔波,朕让兵部搬到你家去,在你家中办公即可。”朱祁钰充满关怀。
“微臣承蒙陛下关怀,但身体已经无碍,可正常办公了。”
于谦并没有说,将兵部搬去家中,于理不合。
若在以前了,他会坚持心中的理,那是他的信条,坚定不移。
“朕打算整编京营,太保在更好,省着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不听朕的诏令。”
朱祁钰直言不讳。
“微臣愿意襄助陛下。”于谦淡淡道。
但王诚却惊慌失措的回来了。
这是愿意吗?
于谦让人看不透了,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奉天殿内气氛再次凝固。
朱祁钰翻开密奏,东厂详细记录了于谦身体转好的经过,在于谦家中伺候的太医,也被东厂带去诏狱,开始细审了。
“被穿越了?还是黑化了?”
朱祁钰搞不清楚。
东厂纪录上,说了璚英的反应,心细如发的璚英试探了其父,于谦一往如常,绝不是替身。
魂穿概率几乎没有,估计是黑化了,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彻底黑化?
“是朕跟他说的那番话吗?”
“还是他想通了?”
“昏迷的几天,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朱祁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想让于谦拖半年,为自己大业遮风挡雨。
谁想,于谦竟直接黑化了,不当圣人了,要当权臣了。
“太保请起。”
朱祁钰试探他:“王诚,去整编京营吧,太保就在殿中坐镇,告诉京营上下,谁敢不听命,朕便派太保去平定京营!”
王诚应诺。
于谦却转移话题:“陛下,薛琮、卫颖、吴瑾何罪?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在问朕吗?”朱祁钰脸色微变,小心翼翼观察着于谦。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和其三人有同袍之谊,想知道真相而已。”于谦说话仍然耿直,依旧咄咄逼人。
他没变,他变了!
用来形容于谦最贴切,他经历了什么?
问得好啊!
奉天殿群臣心里都在为于谦叫好!
能制住陛下的人,终于出现了!
胡濙嘴角翘起,于谦就是于谦,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李贤、王直等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真相,太保那么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去宣镇查查,那些死难百姓的真相呢?”
朱祁钰直接戳于谦的软肋。
可是,黑化的于谦,根本不当回事。
“陛下,战场上终究有损失的,正如您所说,是您给微臣下的密旨,微臣只是按旨办事!”于谦应对如流。
语气刚直,却带着狡黠。
和以前大相径庭。
“于太保说的对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死的人只是牺牲品罢了,有的人却能凭此扶摇直上,也是让人唏嘘。”
朱祁钰淡淡道:“太保,为何非要知道真相呢?是想逼朕?让朕向你低头吗?”
一听皇帝的口气。
群臣开始瑟瑟发抖,每当如此,皇帝都要杀人了!
上一个是朱仪。
上上一个是吴瑾三人。
朱仪运气好,没死了。
这回皇帝要杀谁?
有朝臣暗戳戳地看了眼张凤,于谦有天下第一功傍身,杀不了的,那么就得杀于谦党羽了。
“微臣不敢逼陛下,微臣只是心中唏嘘,数日前还是北征功臣,如今便魂归黄泉了,微臣担心天下不服。”于谦语气刚烈。
“功臣便不能死了吗?”
朱祁钰目光如刀:“于太保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吴瑾,去问问薛琮,去问问卫颖,他们为什么死了?”
“想不想知道了?”朱祁钰盯着于谦问。
于谦懦懦不吭声,被问住了。
皇帝在试探他,他何尝不是在试探皇帝呢?
离京这么久,他想亲眼看看,皇帝变成了什么样子!
“王诚,去办!”
王诚小心翼翼。
朕倒要看看,你于谦要干什么!
“传旨,薛伦为人孝顺,便成其所请,保留阳武侯薛禄爵位,移出太庙后,以侯爵礼葬。”
朱祁钰退让一步。
薛禄确实有大功,可杀薛琮,却不能抹杀薛禄大功。
若真抹杀了薛禄功劳,勋爵会更不值钱的。
薛伦谢恩!
“按旨意办吧。”
朱祁钰淡淡道:“朕饿了,传膳吧,便在这里吃,等着京营整编完毕,再下朝。”
“陛下,阁部政务冗杂,耽搁一刻,便耽搁地方一件大事,中枢停摆一刻,便有百姓吃不上饭,臣请陛下让各司其职,切莫耽误中枢运转!”于谦慷慨道。
朝臣们也发现了,于谦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神游天外,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
如今锋芒毕露,如宝剑出鞘,而其中又夹杂了些人情世故,他开始主动袒护勋臣了。
说明,他也有了争权夺利的心。
有这个心好啊,你出面,肯定比陈循厉害百倍!甚至,可能把皇帝装进笼子里,乖乖当吉祥物。
“太保所言甚是,派人将奏章搬到奉天殿上来,跪着处理。”
从进殿开始,大臣们都跪着呢。
于谦进来,也跪在地上,皇帝根本就没让他们起来。
皇帝就是在用皇权压人,看谁敢不服?
“谢陛下。”于谦声音洪亮。
胡濙苦笑,虽然于谦死而复生,让他在朝堂上不再势单力孤,可于谦过刚易折,以刚硬怼陛下。
陛下就用皇权压人,让他们都跪着处理公务。
于谦坦然,但他这个岁数受不了啊!
他心里琢磨着,于谦很有可能是装病、装疯,直到皇帝动了京营,他实在坐不住了,才跳出来的。
可装得也太像了吧?
李贤还想染指京营呢,不知道于谦会不会报复?
朱祁钰的早膳十分简单。
一碗白粥,一碟蔬菜,一碟咸菜,和一个煮鸡蛋。
也不用太监布菜,什么规矩都没有,慢慢咀嚼,吃得很精细,一个米粒都不浪费,鸡蛋也是自己剥的,蛋白粘在鸡蛋皮上的,他也啃干净,慢慢吃完,才让人撤下去。
他把朝臣扣在这里,是给王诚创造机会。
同时,也在等东厂的调查结果。
很快,冯孝便将东厂密奏递上来。
朱祁钰展开一看,根据太医交代,于谦就是心病,他可证明,于谦确确实实有病。
他还说,于谦虽然看似痊愈,其实也留下了后遗症,容易猝发心梗。
“不是装病?也不是鸠占鹊巢?”
作为穿越者,他会用现代思维带入这个时代的问题,往往是走进死胡同。
这两点可以排除了。
就是黑化。
正思索着,王诚传来密报,京营上下,不同意整编。
于谦在作祟啊!
“太保,请你去京营走一趟,朕要三日内,清空京营内空饷人数,再将京营拆分成四个军,由陈友、毛胜、范广、项忠统领,可有问题?”朱祁钰直截了当。
“有问题,时间不够!”
于谦语气平淡:“按照陛下所想,恐怕需要半年光景,而且京营新胜,军将多少有些居功自傲,若陛下贸然改革,恐怕会引起反弹。”
“反弹?如何反弹呢?请太保细说。”朱祁钰问。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过犹不及,请陛下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愿意说服京营,同意整编。”
“三天!”
朱祁钰伸出三根手指头:“朕只给你三天时间。”
“陛下,时间太短,京营上下二十余万人,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
于谦据理力争:“请陛下给微臣半年时间,微臣会按照陛下的意思,拆分成军。”
“请陛下明鉴,若匆匆整编,恐怕京营内部人心虚浮,战斗力会迅速下降。”
“请陛下莫要着急。”
十团营,是他一手打造的,攥在他手里,犹如臂使。
如今的于谦,不是以前的于谦了。
怎么会同意整编京营呢?
“太保,朕看不是京营士兵不同意,而是你不同意啊。”
朱祁钰勾起一抹弧度:“传旨,收敛京营武器,拒不交出武器者,以谋反罪论处!”
“去办!”
朝臣纷纷看向于谦。
于谦怡然不惧:“陛下以强制手段逼迫京营,微臣担心京营会造反。”
“好啊,造反好啊,传旨梁珤,封锁京城九门!不许进不许出!”
“传旨方瑛、宋杰、吴瑾,入驻京营,做好随时平叛的准备!”
“太保,你说这一仗,谁会赢呢?”
朱祁钰在笑。
大不了就让京畿血流成河呗!
谁怕谁啊?
只要开打,朕就先杀你于谦祭旗!看谁敢反!
你拿那些兵丁是傻瓜呢?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造反?想多了吧!
朱祁钰目光凌厉:“再传旨,封锁宫中各门,将太上皇接到宫中来!”
打啊,于谦!
朕很期待啊!
“陛下是将京营视为敌人了,您这样做,会让京营寒心的。”于谦似乎智珠在握。
京营里的中流砥柱,都在奉先殿呢。
还有范广、过兴在京营,这些可都是朕的人啊。
没有领头羊的京营,就是一群羊羔,怎么有胆子造反呢?
何况朕给的条件极为优渥,改编后,军将级别不变,额外多了补贴,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于谦一条道走到黑呢?
于谦的底气在哪呢?
等等!
范广、过兴,甚至曹泰、杨俊、徐贤等人,可都是跟着于谦冲锋陷阵的同袍。
他们也可以说是于谦的人!
若真让他们选择,他们会选择朕呢?还是于谦呢?
媳妇和妈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
异曲同工。
好个于谦啊,在这算计朕呢!
幸好,朕扶植了方瑛、梁珤等人,又收服李震、陈友、毛胜等人。
看来李文等人也有了用途,他们也是制衡于谦的筹码。
之前的想法,要改变了,有些人不能直接杀了了事,要想办法留着,给于谦添堵,恶心他。
“太保大病初愈,经不得劳累,来人,将太保扶下去,让太医贴身伺候着!”朱祁钰忽然话锋一转。
于谦微微变色。
他有病,皇帝大可借机,说他回光返照,直接让太医动手,杀了他!
他咄咄逼人,皇帝则要动手杀人!
看谁更狠!
他立刻看向胡濙。
清醒之后,他不想回忆那几天经历了什么。
产生的第一个念头,金身被破了,做不成圣人了,那就如陛下所说,黑化吧,做个权臣!
做权臣没什么不好的,以他的能力、资历、大功劳,堪称天下第一臣。
古有窦宪,今有于谦。
他本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力压皇权,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
只有和胡濙联手,一文一武,再联合朝中诸臣,才能压制皇权,和皇帝分庭抗礼。
“陛下且慢!”
胡濙必须搭手救于谦。
于谦是朝臣的唯一希望,虽然如今的于谦,看着十分蹊跷,却必须无论如何要保下来。
当初陈循的错误,绝对不能再犯一次了。
朱祁钰却不说话,让都知监的太监把于谦拖下去。
方才,太监没直接灌死朱仪,他已经很不满了。
如果这次,杀不死于谦,都知监也该整饬一顿了,这种没用的太监,留着干什么?
“陛下不可!”
胡濙箭步冲出去,拉住于谦,竭力跪在地上,奋力高呼:“于谦大功于社稷,陛下能做让天下人心寒之事啊!陛下!”
李贤立刻跟着跪下高呼,同时爬过去,用身体拦住太监的方向。
无数朝臣汇聚过来,把于谦团团围住。
这就是于谦,加胡濙的威力吗?
“哈哈哈!”
朱祁钰忽然大笑:“老太傅要干什么?诸卿你们要干什么?”
“朕只是担心于太保的身体罢了,尔等为何如此紧张呢?朕不知道于太保有大功于社稷吗?”
“怎么?你们怀疑太医会杀死于谦吗?”
“你们这脑子,装的都是屎吗?”
“朕在奉天殿上,杀死了于谦!”
“你们让朕如何跟天下臣民交代?这天下,朕不要了吗?”
“朕只是担心于太保的身体!”
“好吧,你们信不过朕,便让太医上殿伺候吧,于太保好不容易身体痊愈了,最高兴的人是朕啊!”
“是不是啊?”
朱祁钰大笑,但笑容中却充满了冰冷。
太医上殿,朱祁钰却指了指李贤:“先给李阁老看看,他的病能不能治了?”
李贤浑身一软。
太医给李贤号脉,慢慢道:“启禀陛下,李阁老身体康健,毫无病情。”
李贤却眼前一黑,完了!
皇帝要杀他!
“身体康健?”
朱祁钰一愣:“不对呀,李爱卿刚才不是说,身体不适吗?让老太傅给你治病,怎么太医说你身体康健呢?是不是很矛盾?”
“陛下,老臣确实有病,有病啊!”李贤急了。
可太医满脸无辜:“李阁老真的身体康健,陛下您不信微臣的医术,请其他太医诊脉!”
哪个太医敢说他有病啊!
他们入殿前,已经被冯公公交代过了,谁敢说错了话,小心九族的脑袋!
李贤整张脸惨白惨白的,看向胡濙,帮帮我,快帮帮我啊。
胡濙欲言又止。
皇帝怒火无处发泄,若把李贤丢出去,给皇帝发泄怒火,也是好事。
只要保住了于谦,一切便好。
在这之前,要摘清自己。
“老太傅有什么话要说吗?”朱祁钰直接点名。
胡濙脸皮子一抽:“启禀陛下,李阁老身体确实只有些小毛病,微臣调理几副汤药,已经痊愈了。”
“老太傅这么神?正好,太保也有病,你给瞧瞧,看看几副汤药能好?”
朱祁钰见胡濙袒护李贤,十分不满。
胡濙能怎么说?
直接承认了?岂不把自己带进沟里了?
该死的李贤,把本天官也拖下水了!
“启禀陛下,微臣只是略通皮毛,哪里赶得上太医妙手?还是请太医号脉吧,老臣不敢越俎代庖。”
胡濙在摘清自己。
李贤听着心里拔凉拔凉的,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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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