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黎鐉京师见闻录,朕就是蔑视安南了!汝能奈朕何?
“告诉逯杲,江西若出现纰漏,朕把他的脑袋,嵌在梅关的门楼子上!”
十二月初一,朱祁钰收到广东奏报。
“侯臣自杀?”
“侯臣的家人在哪?”
朱祁钰问冯孝。
冯孝浑身一抖:“回皇爷,家眷都在老家。”
侯臣都敢死,家眷肯定已经安顿好了。
而侯臣又是浙江人。
是朱祁钰最薄弱的地方。
去诛九族,估计都抓不到正主。
“在老家?”
朱祁钰面露凶色:“将侯臣鞭尸,然后挂在广州城门上,永不许取下!”
“抓捕其九族,尽诛!”
“再传旨,天下官吏,所有三代以内直系家眷,必须入京安家,限期一年,未入京者,革除官职,本人诛杀!”
冯孝以头贴地:“皇爷,具体执行到几品?”
“暂定从九品以上,家眷必须迁入京师!”
“无家眷者,不许当官。”
侯臣的事,让他引以为戒。
太宗皇帝防备兵权窃据,强令勋爵家眷必须在京。
但对文官限制不多。
原因很多,文官是反不了皇帝的,再者当时永乐皇帝需要和文官进行政治交易。
就给了文官大权。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官吏与豪绅盘踞,形成士绅,又和海商、盐商、铁器商人等彼此勾结,形成一张大网,阻碍中枢的权力进入地方。
中枢和地方,开始割裂。
而朱祁钰又是极抓权的皇帝。
控制文官家眷,也能控制天下文官。
而圣旨传出去。
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表示激烈反对,吏部侍郎陈文直接上书皇帝,希望皇帝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侯臣一颗老鼠屎,就怪罪天下忠贞之士。
这番言辞,得到了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赞同。
而京师盘踞着海量的文人。
文宗泰斗就有数位,如汤胤勣、苏平、苏正等等文宗魁首,全都写诗讽刺皇帝小心眼。
反倒是理学宗师,对此口风严谨。
因为吴与弼不敢讥讽皇帝,反而遭到了嘲笑,地位稍微下滑。
京师内,三人成虎。
倒是胡濙、于谦等人缄口不言,他们正在组建治水司。
宫中异常反态。
皇帝没有声音,京中嘲讽的声音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重臣、理学宗师、宗室都三缄其口,不予评论。
而朱祁钰却在诏见辽东名将王符。
王符身体太差了,在景泰七年初,就回京荣养,已经近两年没露面了,朱祁钰以为这老货死了呢。
今天,却忽然造访宫中。
“老将军,你孙子王瑄,在讲武堂可是大放异彩呀。”
朱祁钰笑容可掬:“朕认为,你这个孙子,能接你的班!”
王符掌辽东二十余年,有名将之称。
但本人却没太多作为,算是守城之将。
老而可靠而已。
“谢陛下夸赞!”王符须发尽白,声音洪亮,不像是要死的模样。
“老将军,入宫所为何事呀?跟朕说,一应要求,朕都答应了。”
朱祁钰必须抓住军功阶层。
他强迁地方官员家眷入京,这是在挑战文官底线。
所以王符才入宫。
给皇帝壮胆来了。
“谢陛下恩遇!”
王符叩首道:“老臣尚想再上战场,为不孝儿孙,挣一个爵位回来!”
朱祁钰却走下台阶,亲自将他扶起来:“老将军,伱身体不佳,当在京中荣养,给朕当一根定海神针。”
“你孙儿王瑄是不差的,早晚能为你家挣个伯爵之位!”
王瑄能力也就这样了。
陈友虽然夸赞他,但可没说,王瑄有名将之资,只是个将才罢了,想封侯,难。
王符面露苦涩:“所以老臣想仗着最后几年活头,为家族挣个伯爵,王瑄再挣个侯,我王氏一门,也算是荣耀了!”
这是讨要爵位来了。
王符挂总兵官出征,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他身体不佳,万一在出征路上,主将崩殂,打击大军士气,很不吉利。
但老将之心,也不能不顾。
“老将军,您的身体还能撑得住出征吗?”朱祁钰扶着他坐下。
王符却跪下,笑着说:“老夫虽病,但一顿能吃三碗饭,一天能拉三次屎,尚能为陛下一战!”
这是借用廉颇的话。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后面还有这么一句话:廉将军虽然老了,但饭量还很好,可和我坐在一起,不多时就拉了三次屎。
王符没懂其中奥义,用错了典故。
这是廉颇投靠魏国后,赵悼襄王派人联络廉颇时候,暗探禀报回来的话,意思是廉颇刚吃完就拉,身体已经不行了。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老将军壮烈,你在辽东多年,明年辽东必有战事,朕可令你去辽东,率军出征,如何?”
王符叩拜在地:“谢陛下恩宠,老臣必不负陛下厚望,为国征战,为子孙封爵!”
又聊了一会,老头明显精神不济。
朱祁钰打发他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祁钰长叹一声:“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啊。”
“若再年轻几年,一个伯爵是挡不住他的。”
“王符有能力呀,奈何生不逢时。”
冯孝回禀道:“皇爷,奴婢听说王符今日用了药物,才显得精神灼烁,太医说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看出来了。”
“但他在这个时候,敢入宫为朕撑腰,足见忠勇。”
朱祁钰收回目光:“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明年若王符还没死,抬着也要把他抬去战场,老将军岂能窝窝囊囊死在病榻上!”
“让他战死沙场,才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荣光!”
朱祁钰成全他。
让他成为大明的丰碑。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冯孝念叨着这句话:“皇爷,这是您写的诗?”
朱祁钰一愣,这不是岳飞墓上的对子吗?
“杂书上看的。”朱祁钰敷衍一句,他也不知道作者是谁(龚自珍),瞎说的,继续处置奏章。
冯孝还在念叨这句话,越念越觉得有气势。
不多时,冯孝低声道:“皇爷,荆王调戏良家妇女,被顺天府尹给抓了。”
这是寻衅滋事,故意降爵位呢。
朱祁钰应了一声,便眉头紧锁,刘震海上的奏章,他反复在看,广东事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告诉刘震海,把扣押的外国货,全部运送入京,朕看看都是什么东西。”
“奴婢遵旨。”
而天色快黑时,耿九畴快步入宫,官袍外罩着大氅,官袍里穿着毛衣,脚步匆匆。
进入养心殿行礼后,耿九畴拿出奏章:“陛下,河南急报,怀庆府有百姓造反。”
朱祁钰瞳孔一缩,立刻想到了入京的银子。
他打开后,迅速阅览。
造反的地方选的很好,武陟,能切断汜水,而武陟是银子入京的必经之路。
“你怎么看?”朱祁钰问。
“陛下,武陟地处平坦,不是称王称霸的地盘呀。”
“而且户部年前收到河南清吏司的奏报,河南仓储足够,又入冬了,没有灾害,应该不会有民乱的呀。”
“微臣猜测,这和江西的银子有关系。”
所以耿九畴快速入宫。
和皇帝单独商量。
“小小叛乱,算不得什么。”
朱祁钰淡淡道:“林聪虽算不上绝顶名将名臣,但这点事难不倒林聪,不必在意。”
“但这件事的背后,让朕恐惧。”
“江西的银子,竟能鼓动河南百姓造反。”
“等银子全部入京,会不会也能在京畿掀起叛乱呀?”
耿九畴脸色微变:“陛下,不如立刻派兵清扫京畿匪类?”
京畿匪类都被清扫怕了。
他们是最好的练兵对象。
被杨信、李震练兵用;被任礼练兵用;被宋杰、宋伟练兵用;现在又被范广、于康练兵用。
甚至讲武堂,上实践课,学生都带兵去剿匪。
“不。”
“这样做,就掉入人家圈套了。”
朱祁钰幽幽道:“京师各方势力角力,可谓风雨飘摇。”
“京营和九门提督府的兵,一定不能离开京师。”
“又入冬了,强令兵卒练兵,怕是会引起反弹呀。”
耿九畴也在思索。
于谦、范广、于康、陈友、曹义、毛忠、高礼、王符等众将在京师拱卫,中枢是无虞的。
怀庆府只是小乱。
可如何能从小乱中,抓住对方的尾巴,利用敌人呢?
“陛下,不如咱们舍了怀庆府,放任战火烧到京畿来。”
“一来,清洗掉那些不忠于大明之人,将其充塞去边塞,填充西北热河人口。”
“二来,京畿压力就缓解了。”
耿九畴用京畿当诱饵,坐视叛军做大。
然后派兵灭掉,消耗掉人口。
“绝不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焚毁容易,再建太难了!”
朱祁钰都怀疑他是奸细,怎么能想出这么蠢的办法呢?
怀庆府的叛乱,估计是因为银子过境引起的,只要杀一批人,再流放一批,也就压下来了。
叛乱控制在怀庆府,甚至武陟一地,才是最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耿九畴咀嚼这句话。
“杂书上看的,朕不知道是谁说的。”朱祁钰又语出惊人了。
这句话是张居正说的,后来那谁给发扬光大了。
“叛乱必须快速扑灭,俘虏全部充塞西北去,甘、宁缺人,大量填充便是。”
朱祁钰却道:“朕在考虑,如何能捏住敌人的鼻子,让他们为朕所用?”
关键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捏鼻子呀?
“对了,安南使臣可到京中了?”朱祁钰问。
安南使臣乘坐的是广东市舶司的船支,和刘震海的信一起入京的。
“已经到京了。”
“萧维祯走了,谁在担任鸿胪寺寺卿呀?”朱祁钰问。
“回陛下,是原鸿胪寺左少卿齐政。”
朱祁钰点点头,算认可齐政的能力:“太常寺呢?年初时蒋守约告病,卧床不起,如今可还能主事?”
明朝接待外宾归太常寺管。
而外交归鸿胪寺管。
“回陛下,蒋寺卿身体已然好了,但还是习少卿辅佐。”耿九畴回禀。
朱祁钰点头:“告诉齐政和蒋守约,好好招待他们。”
“陛下,可否需要阁部派人协同?”耿九畴问皇帝的重视程度。
“没必要,区区小国使者而已。”
“齐政和蒋守约招待他,已经是超格了。”
“也不必举行大朝会了,朕懒得见他们。”
“以后小国使者,都是这个规格接待,除非特殊情况,朕会特殊诏见他们的,否则都不必见了。”
朱祁钰打发走耿九畴。
京师嘲讽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多。
报纸卖得火热,各种小诗,层出不穷,可满足了吃瓜群众。
而初来北直隶的黎鐉,已被京师的繁荣迷昏了眼睛,出使大明时,就知道大明之繁华。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在他心里以为的繁华,也比河内繁华一点点而已。
甚至,也许还不如安南旧都顺化呢。
结果,当船支越过武汉时,整个人都懵逼了,天下怎么会有如此雄伟的城池呢。
而武汉还是刚刚建设,是皇帝钦命,在湖北建一座巨城,在原城池上进行大扩建,沟通南北,虎踞荆楚。
越过开封时,开封虽古旧,但旧都的繁华,仍然不是河内、顺化比得了的。
本以为一路的震惊已经足够了。
但进入京师时。
第一反应就是大!大得离谱!
城外还在修缮新城,等新城修完,京师扩大四倍有余,庞大的大明都城。
车水马龙,人流拥挤,根本就别拿什么河内比了,河内最多是顺天府的宛平县。
黎鐉真的是乱渐入迷人眼。
京师是座不夜城。
皇帝钦命,坊市不设关市时间,夜市要比白天更加繁华。
虽然已经到了寒冬腊月,但寒冷仍然阻挡不住京师人的阔绰,白天泡在会馆里,晚上去夜市把酒言欢。
黎鐉最大的感触:就是人多!人富!人傲!
大明京师的人,好似比整个安南的人都多!
而且个个身着锦袍,眉宇间挂着倨傲,看着他,仿佛在看乡下土包子一样。
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衣服,是用羊毛做的,短衣坎袖,看着像胡人的衣服,穿在里面,用来保暖的。
但在京师卖得特别好,一衣难求。
虽然达官显贵不太喜欢。
但却是中层百姓的最爱。
有些走夫贩卒,都以穿上毛衣为荣,据说在乡下,一件中等毛衣当聘礼,就能换个媳妇。
黎鐉也买了一件穿,发现扎得慌。
但售价太便宜了。
有人说这是陛下的恩典,让百姓有衣服穿,看得出来,民间百姓是极为崇拜当今皇帝的。
黎鐉在京师逛了几天。
还参加了几场文会。
他也是说汉语的,也自幼读诗书,也能舞文弄墨。
但文会写的诗,好似在诽谤当今圣上!
把他吓尿了,急匆匆告辞,再也不敢参加诗会了。
让他奇怪的是,皇帝胸襟如此广阔?
民间诗篇讽刺他,他真当没发生过?
白天在京师晃悠,晚上下榻四夷馆。
四夷馆是归太常寺管的。
四夷馆最早设立之初,是翻译部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接待外宾下榻的旅店了,太常寺提督馆事。
黎鐉最不满意的就是四夷馆,居住环境太差,四处漏风,每天奉上的饭菜,让人难以下咽。
而四夷馆是归太常寺少卿习嘉言管的。
偏偏这个习嘉言,精通回回文,每日泡在回回馆里,钻研回回文。
上次被皇帝叱骂后,就把心收回来,钻研学问,反而被皇帝经常表彰。
至于黎鐉下榻之事,他根本就不管。
黎鐉派人去找太常寺寺卿,认为大明没有用王子的礼节接待他,这是对安南的蔑视。
安南的使臣据理力争,把蒋守约弄得脑袋疼。
蒋守约在钻研臓文。
他和习嘉言一样,知道自己能力不佳,想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就得有独当一面的技能。
刚巧,他博览群书,颇有语言天赋,就开始研究外文,多有所得,尤其在臓文研究上,无出其右。
“阮先生,这就是大明招待外使的礼节呀,没错的。”
蒋守约抹了把脸。
安南使者阮敏说话嘴巴漏风,喷满脸唾沫星子。
“这怎么能是招待王子的礼节呢?”
阮敏也是大明通,认为蒋守约骗他:“蒋寺卿,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待大朝会上,本官可要向皇帝陛下申诉的!”
“打住!”
蒋守约被吵的心烦,脸色阴沉下来:“这是陛下年前修订的礼节,以此设为常态,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说是新订的,就推说订立一年了。
瓦剌、鞑靼使臣也是这个待遇。
“怎么可能?大明圣天子心胸宽广,乃是天降圣人,怎么能降我朝礼节呢?”阮敏当然不信。
“不是降安南的礼节,所有异族王子的礼节,都是这样的。”
蒋守约下了逐客令:“此事你们去和鸿胪寺扯皮吧,本官还有要事,恕不远送。”
“你这是什么态度!”
阮敏急了,这分明是推诿,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送礼,遭到了太常寺的报复。
见他还不走,蒋守约冷笑:“来大明使臣中,不泛有瓦剌、鞑靼的使者,他们都被开膛剖腹了,你们尚能在大明境内安坐,就知足吧。”
阮敏没听明白。
什么意思啊?
他跑到了鸿胪寺,找到齐政,要求齐政用王子的礼节接待他们。
“你脑子没病吧?”
齐政脸色不善:“因为这点事,打扰本官办公?你知不知道,耽搁本官多大的事呀!”
阮敏都懵了。
这大明人人都吃了枪药了,说话这么难听呢?
太常寺繁忙,鸿胪寺也繁忙。
大明官场为什么都这么忙呢?
“寺卿大人。”
“我朝只是希望得到正规的礼节接待。”
“而不是向对待猪狗一样,对待我安南国的王子殿下!”
“这是对王子殿下的不尊重。”
阮敏据理力争。
齐政的脸色却阴沉下来,放下了卷宗:“本官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会按照王子的礼节接待。”
“给你们安置在四夷馆里,那就是最高的礼节了。”
“还有!”
“今天不是安南使臣和大明官员会面的日子。”
“你已经违制了,按照大明律法,本官就能就地拿下你。”
“知道吗?”
齐政十分生气。
他正在整理朝鲜的卷宗,卷宗整理完毕后,要送入宫中的。
陛下等着看呢。
鸿胪寺也在开源节流,想办法搞钱,让皇帝满意。
所以鸿胪寺上下是很忙的。
“出去吧!”
齐政懒得训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