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把想法跟舒良说了一遍,见舒良满脸懵:“你去商行,招几个主事的,让他们帮你参谋参谋,怎么收税。这些钱,足够你整饬东厂,壮大东厂了。”
“奴婢谢皇爷赐恩。”舒良跪下。
朱祁钰扶他起来:“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几天没睡好了吧?去休息休息,里库的东西肯定追不回来了,就到此为止吧,有罪的杀,没罪的放了。马上又要打大仗了,养足精神,去吧。”
“奴婢谢皇爷体恤。”舒良含泪,他只是惜薪司的普通杂役,是皇爷一路提拔他,入司礼监,位极人臣的,可皇爷对他关怀备至,恩重如山,叫他如何报答啊。
“就在西暖阁歇了吧,你在朕身边,朕安心。”
舒良跪下谢恩。
朱祁钰喝了口水,坐下继续看奏疏,看着通篇废话的奏疏,他真是头大。
许感端上来一碟糕点,卖相很差,朱祁钰却不嫌弃,吃着特别甜,霜放多了。
他只是皱皱眉头,还是就着水吃了进去。
这是他贴身太监做的,好吃才怪呢,起码绝对安全。
“皇爷,卢忠已经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您是不该见见?”许感小心翼翼进言。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他给你好处了?”
“啊?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啊皇爷!”许感匍匐在地,冷汗直流。
“没有就别帮他说话,朕没杀他,已经法外开恩了,让他站一天,清醒清醒,没坏处。”
朱祁钰冷冷道:“许感,朕知道你有小聪明,李惜儿的事朕看在眼里……”
一听这话,许感抖如筛糠。
没错,当时他故意报复了李惜儿,因为他有个相好的,被李惜儿给折磨死了,所以他心中恨极。
杜清的那碟糕点,没经过试毒,就送了过来,他故意给李惜儿吃的,他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多么高明呢。
“皇爷恕罪啊!”许感泪如雨下。
“哼,跟朕别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朕看得通透。记着,朕是你的主子,朕允许的,你可以做;不允许的,做之前摸摸自己的脖子。”朱祁钰眼睛看着奏疏,语气淡淡。
却吓得许感哆嗦个不停,不断磕头求饶。
“罢了,这次给你个面子,宣卢忠进来吧。”朱祁钰动动手指,让他起来。
“谢皇爷!谢皇爷!”许感劫后余生。
朱祁钰不做一声。
但在乾清宫伺候的人都心里害怕。
好在皇帝不是无情之人,最多训骂一顿,该给的赏赐从未少过,只是掌控欲太强了。
很快,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朱祁钰看完一本奏章,又拿起一本,瞟了他一眼:“不装疯了?”
“臣让陛下见笑了!”卢忠叩首道。
“哼,不是让朕见笑,而是让朕贻笑大方了!”提起金刀案,朱祁钰就生气。
那是杀掉朱祁镇的最好机会,被卢忠给坏了好事!
卢忠不敢抬头。
“为何敢入宫见朕了?”朱祁钰提笔写下几个字,放到一边。
“臣听说叛军夺门,陛下险象环生,臣受陛下重恩,不敢不以死相报……”
朱祁钰打断他的废话,冷冷道:“说真话!”
卢忠浑身一抖,尴尬道:“臣是陛下的狗,若没有陛下,臣就算装疯卖傻也会死的!”
“算你聪明!”朱祁钰冷笑,把奏章放在一旁。
他正襟危坐:“卢忠,金刀案时,你为何忽然反水?”
卢忠咬牙不敢说。
“拖出去!杖毙!”
不忠心的狗,留之何用?
“臣,臣说!”
卢忠咬牙道:“金刀案事发后,臣当时心里怕极了,就请京中极具盛名的相士仝寅给臣卜了一卦。”
“那一卦臣永远不敢忘,天泽履卦,仝寅说,易言:‘履虎尾,咥人凶’,不咥人犹可,咥人则凶。”
朱祁钰纳闷,相士一卦,就能让卢忠装疯卖傻?
“臣知陛下不信,但当时仝寅住在石亨府上,仝寅也是石亨带入京城的!”
“所以他的话,其实是石亨要对臣说的!”
“当时陛下十分信赖石亨,臣不敢忤逆石亨的意思!”
“所以就装疯卖傻了……”
卢忠嘭嘭磕头:“但这几年来,臣反复琢磨,反而觉得那番话不是石亨的意思,因为石亨为人粗鄙,他豢养相士,无非是为了结交京中权贵,为何借相士的口吓唬臣呢?”
朱祁钰皱眉,金刀案是景泰二年的事情。
当时石亨春风得意,应该还没有叛变的心思,所以仝寅还真不一定是受石亨指使的。
“你猜测是谁?”
“许彬!”
卢忠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贼!臣查了仝寅的过往,发现他的父亲仝清和许彬是好友,在京中鼓吹仝寅相术的,也是许彬,所以臣断定,逼臣装疯的就是许彬!”
是许彬的话,可能性很大。
因为许彬是朱祁镇的走狗,迎回朱祁镇时,也是他说主辱臣死,毅然深入漠北,迎回朱祁镇。
“可有证据?”朱祁钰想得更深远。
许彬是陈循的人,陈循是否也早知道夺门的消息呢?
“一切都是臣的猜测。”卢忠苦笑。
“朕让你组建缇骑,可敢追查许彬啊?”朱祁钰目光闪烁。
“敢!”
卢忠咬牙,装疯卖傻也逃脱不了被杀的风险!不如放手一搏!
“好,朕允你从土木堡战殁者遗孤中挑选缇骑人选,再由你提督缇骑,先招募二百人,秘密特训。”
“臣领旨谢恩!”卢忠叩拜。
“朕给你拿两千两银子先用着,衣服、兵甲等一应用度由内帑出,朕给你条子,你去取便可。”
朱祁钰又道:“再给你支一笔粮食,钱不够的给粮食,就先这样吧。”
他实在拿不出钱来了,粮食也不多,先死撑着,把架子搭起来。
“臣领旨!”卢忠领命而去。
朱祁钰继续翻阅奏疏,越看越头大,硬着头皮看。
天色渐渐黑了,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这时,许感撩开帘子,冷气钻进西暖阁,朱祁钰皱眉,今年恐怕又是寒冬啊。
“皇爷,陈敬到了。”许感禀告。
“宣。”
很快,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叩拜行礼后,弓着腰候在一旁。
朱祁钰歇了歇眼睛,才看向他:“赐座。”
“奴婢不敢受皇爷赐!”陈敬老老实实站着。
“司礼监掌印太监空悬,倾轧严重吗?”朱祁钰斜靠着,身体舒服点。
陈敬斟酌道:“就像是一群狗,抢夺食物似的。皇爷是狗的主人,皇爷想给哪条狗多一点,便是皇爷天恩。给的少了,也不敢抱怨皇爷,奴婢们都是皇爷豢养的狗。”
他在靠拢皇帝,想当掌印太监!
倒是玲珑心思。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首辅的意思是陈鼎担任掌印太监,你意下如何?”
陈敬却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皇爷,司礼监乃皇爷家奴,岂可由外人插手?您想让哪条狗吃到骨头,就该哪条狗吃掉骨头!吃里扒外的,就该拖出去打死,吃狗肉!”
“呵呵!这话说得新鲜,把自己形容成狗,倒也贴切。”
朱祁钰目光一沉:“你敢杀了陈鼎吗?”
陈敬浑身一哆嗦,不敢说话。
“你杀了他,朕允你做掌印太监。”朱祁钰淡淡道。
陈敬却不敢说话。
看来陈鼎已经成为了兴安后的第二人啊。
可陈鼎明明是朱祁镇的人,什么时候和文官交集这么深了呢?
难怪兴安断言,陈鼎会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真把他招来,你杀他即可,陈敬,敢不敢?”朱祁钰就要看看,他杀个天子家奴,陈循能把他怎么样!
陈敬还是不敢吭声。
“废物!”
朱祁钰大怒:“拖出去,剁了!”
“皇爷饶命啊!”陈敬快要哭了,皇爷为什么总想掀桌子呢?您就直接下圣旨,让奴婢担任掌印太监,不就好了吗?
可便宜死你了!
不纳投名状,朕凭什么用你?
“奴婢做!奴婢做!”
见真要被拖下去,陈敬吓得惨叫不停:“皇爷,您杀了陈鼎,还会有王鼎、张鼎出来,您治标不治本啊!”
“你在教朕做事?”朱祁钰难道不知道吗?
可司礼监明明是他的地盘,杀了兴安,本来应该由他的人出任掌印太监,凭什么被文官插手进来?
陈循不是布局对付朕吗?
朕就用陈鼎破局!
杀!
“去,把陈鼎诏来!”朱祁钰目光闪烁,反复琢磨该不该杀陈鼎。
司礼监是皇权的延伸,是用来制衡内阁的。
倘若清洗司礼监,没有得力的太监顶进去,内阁就会吞并了司礼监的权力,皇权遭到削弱。
可倘若不清洗,难道司礼监就是朕的吗?
西暖阁静悄悄一片。
朱祁钰举棋不定。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来宫中哭诉来了!”房门推开,冷气灌入。
“唐兴?杭昱?”
朱祁钰眸光一阴:“宣进来!”
“陈敬,滚去门口站着,清醒清醒,想清楚,你究竟是谁的狗!”
想不通就大开杀戒!
反正都不是他的人!
杀光了也痛快!
朱祁钰眸中阴冷,这时唐兴和杭昱进来哭诉。
“陛下啊,今天户部的人去家里讨债,说臣欠户部五万两银子,臣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
唐兴哭天抢地,那叫一个惨啊:“陛下啊,户部简直是强盗啊,张口就跟臣要五万两银子,根本不把臣放在眼里啊!那张凤,冷嘲热讽,就差指着臣的鼻子骂臣是狗了!如果臣是狗,那么……”
他不敢说下去了,因为骂皇贵妃是狗,那是灭族大罪!哪怕他是皇贵妃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你是不是想说皇贵妃也是狗?朕也是狗?”朱祁钰声音冰冷。
“臣不敢大不敬,只是那张凤欺人太甚,居然跟臣要五万两银子……”
“是朕让他去要的。”朱祁钰冷冷打断他。
唐兴却像是扼住脖子的寄,傻傻地看着皇帝。
“你也是因为钱吗?”朱祁钰看向杭昱。
杭昱打了个哆嗦,他和唐兴不一样,他女儿杭皇后已经死了,所以虚得很。
“臣,臣……”杭昱不敢承认,也不想真钱。
“哼!拖出去打!”
“啊?”
唐兴和杭昱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是哭诉,皇帝怎么能直接就上刑呢?
可乾清宫太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他们只听皇爷的命令,直接把二人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唐兴惨叫,又想到了皇帝逼他看剖心的一幕,吓得小便失禁。
“饶命?是你唐兴该饶了朕的命!”
朱祁钰让人把他俩拖回来:“唐兴,你家的婢女小桃,你还记得吧?”
唐兴傻傻点头。
“她试图毒害于朕!朕问你,她是不是受你指使啊?”朱祁钰瞪大眼睛。
“啊?”唐兴整个人都傻了。
朱祁钰看向杭昱,厉声道:“还有你杭昱,你和刘敬是什么关系?刘敬献上李惜儿,那李惜儿试图戕害于朕,你究竟是不是同谋啊?”
杭昱也吓傻了。
“你们两个,还有脸跟朕哭诉?朕没杀了你们全家,都是看在杭氏和唐氏的份上了!”
“让你们出点钱,为国靖忠,怎么了?”
“你们享受国朝给你们的好处时,怎么没见你们如此哭诉呢?”
“你们享受朕给你们的封赏,怎么没见你们哭诉呢?”
“好处你们想占!”
“出力的时候一个跑得比一个远!”
“朕养你们干什么?”
“吃闲饭吗?”
“朕养一条狗,也知道会朝朕摇一摇尾巴,你们会干什么?”
“烂泥扶不上墙!遇事推三阻四!拖朕后腿!”
“居然还跟谋逆之人混在一起!”
“朕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主动先找朕算账来了?”
“好啊!”
“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算!”
“传旨!褫夺杭昱、唐兴一切职务!一切封爵!收回一切赏赐!即日起,唐兴发配辽东,杭昱发配云南,无诏不得回京!举族发配!”
朱祁钰眸中杀意爆棚。
“杖责一百,再丢出宫去!”
唐兴和杭昱嚎啕大哭。
如此二人,丝毫不值得同情。
“来人,传薛桓进宫!”朱祁钰要动手了。
看看,他连自己的老丈人都处置了,若再处置驸马,足以让朝堂无话可说。
“陈鼎到了吗?”朱祁钰眸中杀意盎然。
“在宫外候着呢。”
“让他们都滚进来。”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他用唐兴和杭昱杀鸡儆猴,下一个就是孙氏、张氏外戚了。
“许感,等唐兴出宫时候,你将皇贵妃的嫁妆拿出来一半送给他,告诉他去了辽东就安分点。另一半给杭昱吧,不必跟他多说。”
许感一愣,没明白皇爷的意思。
朱祁钰杀鸡儆猴的同时,也在保护唐兴和杭昱。
这两个蠢货,在京城这个大漩涡里,是活不下去的,打发出去,起码能保一条性命。
日后若他大权在握,还能诏他们回来;倘若真死了,这次也算是彻底切割了,新君登基,他们不至于被清算。
朱祁钰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爷,唐都督和杭指挥使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许感会意了。
“哼,他们不嫉恨朕就知足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他想做独夫,也要考虑家人的感受啊。
唐兴、杭昱,不指望他们理解,希望皇贵妃能理解吧。
“把陈鼎和陈敬都带进来,再去宣陈祥过来。”朱祁钰恢复凌厉之色。
“奴婢给皇爷请安。”陈鼎跪在地上,神情忐忑。
啪!
一把刀丢在地上。
陈鼎吓了一跳。
朱祁钰却懒得废话:“陈敬,动手吧。”
陈敬也傻了,真杀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司礼监权力平衡,皇帝却忽然掀了桌子,不分由说,就用陈敬杀陈鼎。
“皇爷恕罪啊!奴婢犯了什么事,皇爷要杀奴婢啊!”陈鼎满脸懵逼。
朱祁钰盯着他:“为何杀你,你不清楚吗?”
“奴婢不清楚。”陈鼎叩拜。
“别装了,你是谁的狗,朕与你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说出来。这就是朕要杀你的理由。”
朱祁钰要诈一诈陈鼎,他心里有鬼,肯定会恐惧,说不定就有意外惊喜。
陈鼎吞了吞口水。
“杀!”朱祁钰看向陈敬。
陈敬却清楚,如果他真杀了陈鼎,他绝对不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反而便宜了阮简和陈祥。
但他不清楚,因为他犹犹豫豫,朱祁钰在心里给他画了个红叉。
“皇爷饶命!”
陈鼎咬着牙,战战兢兢道:“奴婢为,为了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投靠,投靠了右都御史萧维祯!”
他满脸绝望。
他投靠了萧维祯,等于投靠了文官集团,结果转眼就把人给卖了,等于自绝于天下了。
萧维祯是陈循的人。
难怪兴安说,他之后就是陈鼎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来陈鼎投靠了萧维祯啊。
可这不是朱祁钰想要的答案。
“继续说,你还是谁的人?”
“是皇爷的人……”
嘭!
许感窝心一脚:“亏你说得出口,你是皇爷的人吗?你给谁卖命,心里没数吗?说!要是再不说,咱家杀了你,再把陈敬也杀了!”
陈敬浑身一抖。
陈鼎却满脸绝望,一定是兴安,把他交代出来了。
“徐有贞联系过奴婢!”陈鼎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做皇帝的人。
“说的够委婉,其实你就是太上皇的人吧?”朱祁钰冷笑。
陈鼎嘭嘭嘭磕头:“奴婢跟太上皇绝无半点关系,只是徐有贞联系过奴婢,许诺过奴婢一些好处,但奴婢拒绝了!奴婢不敢对陛下有半分不忠,绝对不敢啊!请皇爷相信奴婢!请皇爷相信奴婢啊!”
“你是朕的人,又投靠了萧维祯,还和太上皇不清不楚的,如此的三姓家奴!也配称忠?陈敬,动手!杀了他!”
朱祁钰暴怒!
书里都是历史真实人物,所以名字都很像,不容易区分,见谅。
因为都是大章,作者每章尽量多写几百字,免费给大家看,感谢订阅、打赏支持的金主爸爸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