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这次是真病了,奴婢担心太后娘娘撑不过这次。”
朱祁钰猛地睁开眼睛:“这么严重?”
“传信的太监说得严重。”冯孝回禀。
朱祁钰压住心头的烦躁,这个时候若吴太后死了,他反而解释不清楚,等于黄泥掉裤裆。
“摆驾。”
朱祁钰忽然道:“去,宣几个选锋营的人,做大汉将军,拱卫朕。”
“奴婢遵旨!”
其实,朱祁钰把忠心的人,都带在身边。
金忠、舒良、王诚,都在身边。
虽然南京不冷,朱祁钰也不想走着去,万一发生意外呢?
乘坐圣驾,抵达咸安宫。
咸安宫里乱糟糟一片,随侍的宫女太监人手不足,本以为要用南京紫禁城的宫人呢,结果被皇帝赶出去了。
所以各宫都显得很荒凉,人手很少。
吴太后躺在塌上,面色蜡黄,犹如重病。
“皇儿,儿啊,你是宣宗皇帝的儿子,真的是啊。”吴太后想抓住朱祁钰的手。
朱祁钰伸出手,让她抓住:“朕知道。”
“皇儿,娘对不起你。”吴太后眼泪划过眼角。
朱祁钰本想质问她,没事弄什么幺蛾子,不知道朕烦着呢吗?
但吴太后这番关心的话说完,他竟问不出来了。
“太后放心,朕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些许流言打击不到朕的。”朱祁钰宽慰她。
“皇儿,你就不能再唤一声娘吗?”吴太后眼巴巴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本不想这个当口扯什么亲情的。
做了三年皇帝,他已经心如铁石,些许亲情早就不在他的心上了,他只想做真正的大皇帝,做千古一帝。
“娘!”
这声娘喊得多少不太情愿。
但吴太后却泪如雨下:“临死前,能听皇儿这一生娘,娘身死无憾了。”
“太……娘的病无碍,善加调理即可,朕会让谈妃过来随侍,您安心吧。”
可是,吴太后却摇了摇头:“娘的身体娘知道,娘怕是回不了京师了,娘死前只有最后一个愿望,让娘和你爹合葬!”
这是大忌啊。
吴太后虽是太后,那是因为她的儿子当上了皇帝,所以当了太后。
按照礼法,合葬的人一定是孙太后。
在这一点上,任何朝臣都不会对皇帝让步的,礼法问题,才是朝臣拿捏皇权的根本,绝不会放手的。
朱祁钰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群臣吵个没完。
“朕想想办法。”朱祁钰只能糊弄她,等她死了,她也不知道。
“皇儿莫骗为娘的,你要答应为娘。”
朱祁钰真想拂袖而去!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纠结合葬的事呢!
“朕想想办法。”
“你心里还怨为娘的,儿啊,人死后去了阴间,那边好黑啊,娘身边没个人,娘害怕呀。”吴太后哭泣。
你又死不了,怕什么啊?
朱祁钰若这个时候拂袖而去,他的名声就垮了!
“老太傅办法多,朕让老太傅来探望您,让他帮您谋划。”朱祁钰立刻甩锅。
至于外臣面见太后,符不符合礼法,他也顾不上了。
就相当于给亲妈找个后爹。
“朕让谈妃随侍,保证您康复。”朱祁钰安抚两句,就借口离开了。
让谈妃顶上。
朱祁钰回到乾清宫,神情不耐烦:“宫外可有消息?”
“回皇爷,没有。”
冯孝小声道:“太后娘娘无事,皇爷别担心了。”
“让太医用心诊治,不许出任何意外。”
吴太后应该没事。
而这时,杨信有战报传来,大军攻克了广德州。
“封锁广德州,实行全州宵禁!令杨信酌情调查!”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这盘棋活了。
杨信的大军,可以随时进入南直隶,援助南京。
就等着高宗本率军入南直隶了,大局就定了。
而在宫外。
金忠正在一家一家抓人。
诏狱很快就人满为患了。
金忠令人,把几家民居,加固屋墙,画地为牢,变成监狱。
南京的人富户实在太多了。
仅抓了一天,就抓出来大小一百七十多家富户。
“调京营协助!加快速度!”朱祁钰在宫中下旨。
南京富户太多了,这样抓得抓几年去呀,整个江南的富户这么多,得训练有素呀。
而在北京。
于谦等人在查消息源头,阁部商量之后,由刑部尚书俞士悦,亲自来查。
俞士悦充满无奈,这是顶缸的事呀,查好了无功,查不好有过。
奈何皇帝厌弃他,朝臣就推举他出来顶缸。
俞士悦先锁定了一个人物,此人是宣德年间,在宫中侍奉过的一个宫女,她在景泰八年被放出宫。
这个宫女姓侯,家住宛平县。
她因在宫中有功,所以放出宫去,在家族里挑个人过继给她,并将此子录入旗手卫。
俞士悦快马出京,查这个侯宫女。
结果,俞士悦前脚出京,这个宫女就自杀了。
当即,俞士悦将她家所有亲属,全部抓起来,大刑伺候。
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说那宫女的养子嗜赌,在京中欠了一笔钱,可能因为这笔钱,才铤而走险的,其他事他们家人就不知道了。
俞士悦立刻抓捕宫女的养子,结果此人上吊自杀了,线索到此就断了。
但俞士悦担心官帽不保。
不敢有丝毫懈怠。
先勘合自杀现场,确定这个养子侯棠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沿着侯棠的社会关系详细摸查,很快就查到了旗手卫指挥使刘纪。
刘纪这个人很有意思,此人是宋伟举荐给皇帝的,在宫中当个带刀侍卫,皇帝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用他。
而是将他、赵胜、詹忠、王福等人,打发去了旗手卫。
旗手卫是所有卫所中,最没实权的衙门,顾名思义,旗手卫就是给皇帝掌旗的。
这个刘纪,却意外因功被擢升为旗手卫指挥使。
他审问刘纪。
刘纪大呼冤枉:“尚书大人,下官并不知道此事呀。”
“根据本官的调查,侯棠(养子)赌博,是你带着他赌的。”
“下官嗜赌,所以就带着手下人玩几把,但他的事跟我没关系啊!”刘纪只说不知道。
“刘纪,本官既然找到你,就证明你跟此案有关。”
俞士悦也不是吃白饭的。
之所以锁定刘纪,因为刘纪被皇帝莫名其妙摒弃,他开始深查,发现刘纪曾经攀附过石亨!
石亨是谁的人?朱祁镇的人啊!
那么,刘纪就是朱祁镇的人啊!
难怪皇帝对他们置之不理,问题在这里呀。
俞士悦也纳闷,以皇帝的性格,应该斩草除根呀,为什么还留着呢?是看在西宁侯府的面子吗?
刘纪真的没想到,俞士悦竟然找到了这个秘密。
他没有攀附过石亨,只是当初给石亨送过礼,石亨还没提拔他呢,就发生了夺门之变。
“求大人饶命啊!下官确实给石亨送过礼,但并没有攀附其党,绝无做过背叛陛下之事啊!”
刘纪慌了。
距离夺门之变,过去三年了。
但当时的数次清洗,整个京师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关于侯棠的事,还不从实招来?”
俞士悦阴恻恻道:“莫非你想去诏狱里,才肯说实话吗?”
“下官贪财,所以在军中设赌档,其实就想勒索下面的兵卒,给下官送礼……”
俞士悦打断:“本官没问这些废话,说侯棠!”
“他运气很好,和他玩的时候,他总赢下官,而且他仗着养母的身份,对上官多有不敬,所以我就想着,找个机会收拾他。”
刘纪回禀道:“所以,下官就把他带去了光合赌档。”
“光合赌档?”俞士悦没听说过。
“大人,这是家黑赌档,掌柜的您肯定不认识,但幕后的大靠山,您肯定知道。”
“谁?”俞士悦问。
“杨俊。”
因为杨俊被剥夺爵位,闲置在家很久了。
俞士悦瞳孔一缩,当初这杨家,可是两头下注,家中一支杨能就下注到了倭郡王那边,结果被皇帝勒令自杀了。
难道,这个汉宗案,是夺门之变的延续?
“侯棠就在杨俊开的赌档里出事的,所以下官怀疑,和杨俊有关系!”
刘纪这般供述。
俞士悦担心他故意引导案情,所以让人给他上刑,并缉拿他的家人,大肆用刑。
刘纪咬死了这点。
俞士悦只能去抓杨俊。
杨俊日子过得轻松,但一腔妒火,却在心头泛滥,他恨于谦,恨拿走他家世券的皇帝。
他堂兄弟杨信,已经荣封伯爵了。
他儿子杨珍都骑到自己脖子上来了。
他呢?
他可是杨洪的儿子啊,虽非嫡长子,那也是硕果仅存的独苗啊,凭什么被皇帝这般糟践?
结果,他家被破门而入。
俞士悦亲自带人,抓捕杨俊。
杨俊震恐:“尚书大人,我没做错事啊?我在家里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啊!”
俞士悦停下脚步,歪头看了他一眼:“可有人把你供出来了,究竟是何事,你心里该有数吧。”
“我没数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杨俊被带入大理寺监狱,直接就尿了。
“光合赌档,是你开的吗?”俞士悦开门见山问。
杨俊吓得一哆嗦:“我立刻将所得的赌钱,都交给内帑,我知错了!”
“回答,是,还是不是?”俞士悦在皇帝面前没面子,但在下面,还是很有威严的。
“是。”
“侯棠可认识?”俞士悦问。
杨俊摇头,不认识呀。
“坊间的传言,可曾听过呀?”俞士悦幽幽问。
猛地,杨俊脸色急变,这件事是鬼门关啊,谁陷进去都得死!
“冤枉,冤枉啊!”
杨俊想爬过来,但被两个皂吏用木杖架着,不许他动:“俞大人,您和家父都是熟人,您该知道我呀,我胆小如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哪里敢做这种大事啊!”
“可是,根据刘纪交代,侯棠是在你的赌档里,欠下一大笔银子的。”
杨俊哭着说:“那点小事,我哪知道啊?您让人抓管事的呀!”
“派去了,但人跑了。”
这不锅从天上来吗?
杨俊也就梦里英雄英雄,在现实里,狗熊都不是,最多是一条狗,还是条哈巴狗。
“这是有人坑我,有人坑我啊。”
俞士悦却幽幽问:“杨能,你还记得吗?”
猛地,杨俊不吭声了。
杨能下注倭郡王,参与过夺门之变啊!
杨能的死,是皇帝法外开恩,看在先父杨洪的功劳上,才放过他杨家一马。
“我、我是陛下的死忠啊。”杨俊哭泣道。
俞士悦都乐了:“你杨俊在家里骂了多少次陛下,不说宫中,连本官这个刑部尚书都知道。”
杨俊直接傻了,他家就是个筛子。
“可、可我儿子、我弟弟都在为陛下效命啊,杨信更是掌控虎豹军,在南京拱卫陛下呢!”杨俊真的怕了。
一旦涉及皇位之争,皇帝会直接挥动屠刀,不问缘由的。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你杨俊可闲置在家呀,而且被夺了爵位。”
“你心中的怨怼,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
俞士悦阴恻恻道。
“污蔑,污蔑!这是污蔑啊!”杨俊真想把自己的嘴缝上,这张臭嘴又惹事了!
“说吧,是什么人让你收买侯棠的?”俞士悦问。
“没有啊,没有人啊!”
杨俊崩溃大哭。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俞士悦让人动刑。
很快,杨俊就被折磨废了。
他忽然发现,闲置在家也挺好的,这在监狱里,受这酷刑才是真疼啊。
只要他能出去,他立刻把舌头割了,这辈子都不说话了。
“冤枉啊!”杨俊哭嚎不停。
俞士悦却压低声音道:“说出来吧,少受点罪,陛下会开恩,赐你个全尸,起码不会动你爹的荣耀。”
“若再拖下去,你爹的坟茔都保不住了。”
杨俊哭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什么啊?”
“死鸭子嘴硬,继续招呼他。”
俞士悦转头就走。
刘纪,背后是西宁侯府。
虽然西宁侯府,位高权重,又都是皇帝的心腹。
既然在杨俊身上打不开突破口,就去西宁侯府试试水深浅。
宋杰、宋伟不在,执掌西宁侯府门楣的是宋诚。
见到俞士悦拜访,宋诚以礼相待。
然而,俞士悦却问他:“刘纪和你西宁侯府有何关系?”
“哪个刘纪?”宋诚并不知晓。
“旗手卫指挥使刘纪,小侯爷不会不知道吧?”
俞士悦端着茶,抿嘴而笑:“那本官提醒提醒你,景泰八年,宋伟曾向陛下举荐过刘纪,而这刘纪从宫中侍卫,被打发去了旗手卫。”
“三年来,在旗手卫寸功未立,却荣升指挥使。”
“小侯爷,什么原因啊?”
宋诚少年稳重,极得皇帝看重。
他微微凝眉:“回尚书大人,这个刘纪,学生确实有印象。”
“此人并非寸功未立,而是在邢国公北击鞑靼时,负责转运粮草,立下些许战功。”
“他的升迁,在吏部皆有迹可循,并非我家偏私偏袒,请大人明察。”
“但此人并非我西宁侯府党羽。”
“盖因此人嗜赌,此等人上战场只会是劳累,我西宁侯府还看不上这类党羽。”
宋诚不卑不亢,前半句回答得有理有据,有半句则带着侯爵的骄傲。
“此人功劳如何,自有都察院和监察司来管,本官是刑部尚书,不管此事。”
俞士悦道:“但此人,却涉入汉宗案之中。”
“什么?”
宋诚猛地站起来,饶是他少年老成,但也知道此事之大,涉及到皇帝的正统性,他西宁侯府牵扯进去,就是几百口子被腰斩于市。
“纵然刘纪牵扯其中,我西宁侯府绝不敢牵连此事。”
“况且,我西宁侯府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涉及皇统之争。”
“从第一代西宁侯,传承至今,是我族祖训!”
这一点,俞士悦是相信的。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客气的来谈,早就派人抓去问话了。
“大人,此中必有误会。”
宋诚竭力思考:“当初举荐刘纪,是因为陛下要用人,所以家叔举荐刘纪、赵胜等人,为陛下所用。”
“当时家叔举荐的还有李瑾、陈韶等人。”
“家叔绝无私心。”
见宋诚竭力辩解,俞士悦发觉这个宋诚,是个人物啊。
怕是难以当成突破口,打开局面。
“大人,凡是需要我西宁侯府襄助之地,我宋诚绝无二话!”
宋诚对着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我宋诚,我西宁侯府,对陛下忠贞不二,绝无二心!”
“不管是谁,胆敢触犯皇家威严,皆是我西宁侯府之敌!”
聪明啊宋诚。
搬出陛下来压老夫?
俞士悦轻笑:“小侯爷,西宁侯府之忠心,本官心知肚明。”
“只是,此案涉及巨大,陛下闻听必然震怒。”
“陛下之怒,天下人莫有不怖。”
“老夫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俞士悦非常明白,为什么朝臣把他踢出来,因为他是皇帝眼中的废物。
若查不清,就让他俞士悦出来顶罪。
但也不想想,景泰朝官员竞争如此激烈,他俞士悦能屹立不倒,难道就没点才华吗?
“学生明白大人苦心。”宋诚松了口气。
只要俞士悦不盯着侯府咬,就有回旋的余地。
“那刘纪,是如何入了汝二叔宋伟的眼的?”俞士悦问。
宋伟因为戴罪,而且俞士悦年纪比较大,这样说不算失礼。
“此事学生知道的不多。”
宋诚认真思索:“此人乃家中三叔宋俊,举荐给二叔的。”
“你三叔不是在京中吗?快把他请来!”俞士悦急声道。
宋俊正在宫中当值。
宋诚立刻派人去请,等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宋俊才匆匆回来:“发生何事了?”
俞士悦询问才得知。
这个刘纪的兄弟,詹忠的妹妹长得貌美,詹忠将妹妹送给宋俊当妾室,所以宋俊就向宋伟举荐了刘纪四人。
宋诚目瞪口呆:“三叔,你这是要将家族拖入深渊啊!”
“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宋俊也傻了。
“就算没有此事,你诓骗陛下,也是死罪啊!”
宋俊却道:“詹忠、刘纪等几人,确实有能力,他们被打发去旗手卫,不也干上来了吗?说明我眼光没错。”
宋诚却知道,现在不是简在帝心的问题。
必须协助俞士悦,找出汉宗案的主谋。
“詹忠和刘纪有什么关系?”
俞士悦发现一个漏洞,詹忠献妹求荣,为什么还要带上刘纪呢?
“这……”宋俊也不知道呀。
“立刻派人,抓捕詹忠、王福、赵胜三人,快!”俞士悦觉得,案件的突破口,在詹忠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