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所以他调查研究过容远。
这厮不是极为洁癖吗?
哪个洁癖的家伙跟宠物同食?
自己怕是调查了个寂寞!
容远会亲自给她洗澡,随后将她抱在腿上用毛巾给她擦干,用法术给她吹毛,再用一把灵玉小梳子认真地给她梳着毛发。
有时候会在她兔子头上画一个花钿。
虽然给宠物化妆这事有点不像话,但是不得不说,小白额头上有花钿的样子还怪好看的。
像只小仙兔。
有时候会在她毛茸茸的脸颊上涂两团粉嫩的腮红。
那样子就……怪萌的。
一瞬间穷奇觉得这哪里是养兔子,这简直就是养老婆啊!
然后突然想到小白的“名字”……
“夫人”不是小白的名字,而是容远对她的称呼!
容远真的把她当成了夫人!
然后,他见容远将她捧了起来,然后……
他居然舔了舔她的嘴!再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带着敌意与占有欲!
当时穷奇只觉得五雷轰顶!
不是吧不是吧!
他虽然是妖,但是没有哪只妖会喜欢上一只纯种的,没有灵识,没有意识的凡兔!
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充沛丰富的七情六欲,也不懂“爱”。
更何况容远是九重天第一上仙!
他不会真的爱上了一只凡兔吧!
疯逼!变态!神经病!
此后穷奇久久不能释怀。
他不想再关注容远这变态,也准备做些正事。
于是用猫的身份在这里打听一些消息,希望探得到一些机密,不想到容远这厮谨慎异常,半点破绽都不留。
自己真就成了容远不在时小白的玩伴,容远一回来就会立刻将她霸占,让都不让自己多看她一眼。
堂堂上古凶兽活脱脱被那厮用成一只工具猫。
就这样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一转眼五年就过去了。
然后,小白死了。
是的,她死了。
穷奇当时大脑一片空白。
当时整个生司阁宫娥跪了一地,全部换上了丧服,白茫茫一片,比初见小白时的那片雪原还要白得刺眼
穷奇不明所以,用兔语问宫娥:“为什么她突然死了?”
宫娥们一个个也顾不得猫为什么会说兔语,只是伤心道:“夫人已经十二岁,是寿终正寝。”
十二岁?
穷奇有些愕然,莫说十二年,就连一百二十年对他们来说都是弹指一挥间。
她却寿终正寝了?
穷奇似乎久久不能接受这个回答。
小白死的那日容远从战场十万里加急赶了回来。
那向来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男子,在冲入灵堂的一瞬间跪在了小白的尸身之前,紧紧将已经僵硬的小白抱在了怀中。
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穷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看见了,他脸上流下来的泪,是红色的。
那向来最爱装逼,最注意自己仪容的白衣祭司没有擦自己的血泪,而是直接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把灵玉小梳子,温柔仔细地梳着她洁白的毛发。
又取出画笔,给她涂了两团腮红,还在她额头上一笔一笔描摹着一朵月桂花状的花钿。
那一次穷奇没有嘲笑他是神经病。
甚至那时候,穷奇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给小白画好妆后,他将小白抱在怀中,贴在胸口,似是想用他的体温将她温暖。
然而,僵硬的身体再也无法变得柔软。
容远抱着小白在灵堂跪了七天七夜,穷奇也在树上躺了七天七夜。
他亲眼看见容远一头青丝在七日之间慢慢变成灰色,灰白,最后变成了霜雪一般的银色。
一个拥有万年寿命的仙君,在七日之间为一只兔子白了头。
小白口中含着定尸丹,但是她是肉/体凡胎,这般脆弱的尸身哪怕在九重天暴露太久也终会腐坏。
容远不得已将她放在了一个小小的水晶棺椁之中,却没有让棺椁入土,而是睡觉放在枕边,出行就带在身边,就连上朝都不例外。
有时候会把她从棺椁中拿出来,给她重新梳理整齐的毛发,给她头上换一个花钿的画案,给她双颊换一种颜色的腮红。
有时候看他思念狠了,会将她从棺材中拿出来捧着她用脸蹭着她的头。
不知为什么穷奇看着他知道他明明没有半点伤,却知道,他很痛,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整个九重天都觉得他疯了,但是却没有谁敢置喙那时候已位高权重,一手遮天的大祭司。
终于,容远再次出征,将那场与梼杌没打完的仗给打了。
这次他没带走小白,而是将她的棺椁留在了九重天。
或许因为此战凶险,他怕毁了小白尸身。
容远一走,穷奇就不断地寻找自己给她保管的眼睛,然而哪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他怀疑那东西在小白的尸身之中。
容远用水晶给她造了一座房子,周围种满了月桂树,中间种着胡萝卜 ,放着各种她喜欢的玩具,精致的人偶,还有一个会唱歌跳舞的音乐盒子。
说是叫什么流水仙音盒。
即便大条如穷奇也都能看得出,容远恨不得将世间她喜欢的一切掏给她。
无论她生前还是死后。
除了容远本人哪怕连只灵虫都飞不进那间房,穷奇每天守在水晶房子外打转。
这一打转就是将近一百年。
其实一百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只是偶尔感慨,这兔子居然已经死了快一百年。
但是对容远来说好像并非如此。
小白在世时候,他还看见那厮眼底眉梢间的笑意,可是自从她走后,他双眼如瞬间冰封。
好像活在这个世间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漂亮躯壳。
穷奇总觉得,容远的灵魂早就死在了小白离开的那一年春天。
他似乎随时想追随她而去,但是又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不得不艰难而孤独地活在这世间,每一刻都是煎熬。
这一熬就是一百年。
直到有一日捷报传来:容远生擒了梼杌,准备生祭梼杌。
穷奇终于在容远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解脱之色。
至于梼杌,同为凶兽,穷奇听到这个消息不仅没有半点痛心,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那场祭祀在孤神殿的祭坛之上。
不仅梼杌,这一次容远还准备了上百个祭品。
这些祭品不仅有仙妖,甚至还有凡人。
据那些八卦的仙娥说这些祭品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比如凡人中就有淫杀幼女却因为有权有势逍遥法外的。
穷奇不知道容远葫芦里卖什么药,曾经无泽在位之时偶尔会用活人生祭孤神,但容远上位后废除了繁杂的祭祀程序也废除了人祭。
但这一圈跪着的又是什么?
不仅有人还有仙、妖。
容远这厮要为民除害,根本没必要将他们带上九重天,还放在孤神殿前。
况且向来献给孤神的都是最纯洁的生灵,哪里有给孤神献这些腌臜玩意的?
穷奇越想越是好奇。
反正生司阁和孤神殿也就一墙之隔,于是他爬到最高的那棵扶桑树上去看热闹。
他看见那上百个恶贯满盈的祭品围着祭坛跪了一圈。
他们被失了法术不能动弹,但是眼中都露出无比的绝望和恐惧。
祭坛中间的祭品不是别人,正是穷奇的老对手兼老朋友——梼杌。
祭坛之上孤神像下正站着一位白衣白发的青年。
三千银丝落地,一身白袍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他眼神冰冷漠然,口中念的是穷奇再熟悉不过的法咒——燃魂术!
对于大祭司使出了妖界大名鼎鼎的恶咒,万般惊愕的不仅是周围的仙官,还有最善于使用,且以为世间只有自己一人会用燃魂阵的穷奇。
燃魂阵当年万妖之祖的绝技之一,他因为做了几万年妖祖的坐骑这才学会。
容远这厮,怎么连这都会?
突然之间梼杌身上迸发出一阵白光,白光似焰,燃去他的七魂六魄,燃去他通往来生的可能。
也在一瞬间,梼杌的力量空前爆发,挣脱法术要向容远扑去。
穷奇:容远到底在搞什么?
这个至邪的燃魂阵就是燃烧被施法人的魂魄,让它的力量在瞬间强大到十倍以上。
所以一般是杀敌时所用的凶阵。
容远对梼杌施这个咒法,不就是在跟他自己过不去?
但就在梼杌正要扑向容远的一瞬间,容远低喝一声:
咒起!
一道通天的火柱在孤神殿的祭坛之中梼杌脚下窜起!
梼杌惨叫着被这蓝色的火焰包围,而这火焰嗜得梼杌的力量后窜得比容远识海中那次更高,直可通天。
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
梼杌周围那上百个祭品一瞬间被火焰吞噬,与梼杌一起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那蓝色火焰的余波之间将穷奇从树上震飞下来,掉入了孤神殿。
他站在地上哇一口吐了一口血,身体被烧焦了一半。
抬头一看,顷刻间整个九天穹庐之上电闪雷鸣,一道道蓝色的闪电从九重天落到人间,劈到了妖界。
蓝光瞬间将整个三界笼罩,穷奇眼睁睁地看见周围的一切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此刻容远从小小的水晶棺材中取出小白,抱着她一步一步,向蓝色火焰的祭坛走去。
小白小小的尸身瞬间化为灰烬,容远却不然。
蓝色的火焰慢慢吞噬着他的白袍银发,在他完美无瑕的皮肤上烙下处处焦痕。
那举世无双的容颜变得狰狞而可怖,他却没有呻/吟过一声,自始自终站立在祭坛的火焰之中,临死前还是以一个环抱兔子的姿势毅然而立。
烈火熊熊燃烧,燃去前世,燃去了今生。
我因你而去,你因我而来,前尘改不了,今生留不住,来世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