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修仙除了获得力量, 还为了长生。
神仙积功德,吃蟠桃也为了长生。
但是这世间唯一可以谈得上长生的只有孤神, 却也已经陨落。
就算容远有孤神血脉, 可能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自己就是一只妖,哪怕他把自己写进了升仙簿, 也就是寿命更长了一些而已。
何谈永生?
容远岔开了话题:“对了, 我本想将之前在饕餮宝库中的那块皓月之灵送给你,但是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诚意。”
天婴愣了愣。
诚意?
天婴还记得前世他送自己的那只呆头金凤凰, 还有让青风打发自己的那根金筷子。
当时他应该没有考虑过“诚意”二字。
而那皓月之灵也是天地之间罕有的宝贝, 她从宝库中出来后八卦了一下, 这皓月之灵本是孤神让神官们献上贡品之一,应该是孤神想要送给女娣的。
这种容远神爹仙娘都看得上的东西,他说给自己没有诚意?
却见容远从自己手上取下了那枚玉扳指。
天婴前世跟了容远一百年,虽然不知道这玉扳指的来历,但是却知道对他而言非常的重要。
她从来没有见他取下来过。
然后他掌心一亮, 手上多了一条白色的链子,也是通体雪白, 但是却又不是玉石, 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容远:“这是条仙骨链。”
天婴:“仙骨?”
每位仙者都有一块最重要的仙骨,取出这仙骨可以作为强大的法器, 而且必须是在此仙活着的时候, 才能取出仙骨。
否则一旦仙魂灭散, 这根仙骨就会羽化。
若要取出仙骨,要将仙者每一根骨头剔除, 才能最后将它取出。
取仙骨, 对于仙族来说是一道极为残忍的酷刑。
万妖之乱后, 妖魔制霸三界,为了取得仙骨,也用尽方法,仙者不堪其辱,不堪疼痛,都会死在剔骨的过程中。
所以真正仙骨所制成的法器,少之又少。
但以容远如今的身份,弄到一两件,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施了这样的酷刑。
而且这种法器用来做项链,未免大材小用。
她道:“这是谁的?”
容远笑了笑,反问,“还能是谁的?”
天婴:?
容远:“自然是我的。”
天婴惊愕万分。
“你剔骨了?”
她看着容远,容远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受伤,可是至少都站得起来。
而此刻的他,却是一直病弱地躺在床上。
居然是剔了一遍骨?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曾经如此自爱自律冷静无比的容远,现在做出一件比一件出格,一件比一件自虐的事。
剔骨?
虽然她不是仙,但是听说过那痛苦比妖被活活扒皮更甚。
容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将那细细的骨链穿过了玉扳指,将它们连成了一条项链。
看着手中玉扳指:“这扳指虽不是法器,但于我而言却非常重要,是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是一个纪念,也是我的依托。”
心理依托?
容远这样的人也需要心理依托?
天婴想起容远在遇到任何问题之时都会转动这个玉扳指,天婴原来以为只是他的一个习惯,现在看来,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容远,也有脆弱的时候吗?
容远的手在天婴脖子上轻轻一摸。
天婴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冰凉凉,那骨链挂着的玉扳指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青年轻声道:“其余的首饰,以后大有机会可以给你,而这件,就当我求亲的聘礼。”
他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天婴,嫁给我可好?”
他话音一落,天婴睁大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如今居然都成了现实。
她眼中涌起了淡淡的酸涩,泛起了淡淡的红。
……
可是……
这梦来得太晚了,整整晚了一世。
还夹杂着前世的谎言,还有自己的一条命。
“我不会嫁你。”
她在容远寂灭的眼光中,慢慢将手伸到了脖子后取下了这条仙骨戒链,将那条链子认真地放在了容远身前的被子上。
容远看着那至亲留下的遗物,看着自己仙骨磨成的链子。
心慢慢凉去。
原来自己本可唾手可得的一切,现在变得遥不可及。
他一块一块拆下自己的骨头,然后又一块一块将自己的骨头装上去,只是为了将那块仙骨剔除,做一份像样的聘礼给她,求她嫁给自己。
她却拒绝得毫不迟疑。
容远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神色一晃,随即换了个话题,像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一般,道:“天婴,我想把三清殿拆了重建。我画好图纸,你想不想看看?”
三清殿是九重天仙宫大殿,在这九重天屹立了数十万年,就连饕餮都没有拆掉它。
向来不以物喜的容远这一世居然要将它拆掉重建。
天婴心中惊愕是惊愕,可是三清殿建成什么样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不看了。”
说罢从容远的身上爬了过去,默默下床,默默离去。
容远并没有拦住她,又或者说,容远根本下不了床来拦她。
剔骨之痛,或许动一动都会痛吧,况且他之前又受了那么多伤,却还是能面不改色地与自己说话,天婴心中要说不佩服那也是假的。
自己曾经喜欢的这样一个无所不能,强大到能够自成一片苍穹的英雄。
从不言败,没有软肋,没有弱点。
天婴甚至不记得容远喊过痛。
天婴离去后,容远用掌心托着额头。
他看着被褥上那只荧光闪烁的项链,每一寸筋骨都疼痛无比。
他紧握着拳头,全身微微发抖。
冷汗一滴一滴渗出,从额头滑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颚。
疼。
钻心的疼。
小时候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是怕疼的。
可是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台阶上,流出鲜红的血,痛得他哇哇大哭。
女娣只是转过身淡淡看着他,道:“之遥,你要自己站起来,前路上,你若摔倒,没有人会来扶你。”
“自己把血擦干净,我不喜欢脏兮兮的。”
“不要哭,我不喜欢你哭,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年轻的女娣,并不会带孩子。
她冷淡,独立,坚定。
渐渐地,容远开始不会哭,开始学会抑制自己的情绪。
放声哭笑,于他来说是种奢侈,也是对女娣的拖累。
孩子气,亦是。
这样的性格对他一路的成长,一路披荆斩棘都有极大的益处。
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不仅如女娣一般,冷淡,独立,坚定。
他还有比女娣更深的城府,更聪明的头脑,更成熟的心智,更黑的心肠。
在他的帮助和步步为营下,女娣才得以“弑神”。
他的一生都按部就班,不徐不疾。
直到遇到了她。
那个蹲在草丛中找四叶草的小妖,那个托着腮守着自己钓鱼,看着看着打瞌睡流口水的小妖,那个看到自己笑得明媚,受了委屈会嗷嗷大哭的小妖。
她像一眼见底的浅滩,又像一层不染的白纸。
面对她,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早已忘记这世间居然有那么孩子气的存在。
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的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步步为营,千秋万代,只想嫁给自己。
她的喜怒都那么单纯,像窗外的月桂花,小小的,晶莹透明。
……
曾经的唾手可得的一切,成了现在的梦寐难求。
是他自作自受。
*
天婴漫无目的地在回廊上走着。
生司阁终究还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多了许多陌生的仙官宫婢。
毕竟以容远此时此刻的身份,居所不该再那么清清冷冷。
前世容远结束万妖之乱后,她很怕见到仙,毕竟仙族再也容不得九重天上有妖的存在。
他们看到自己都是横眉冷对。
虽然今生容远在给妖族的权力据以力争,但是这些偏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况且天婴属于罪该万死的战败族。
今世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准备躲开这些小仙官和宫娥,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这些仙官宫娥看见自己都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行礼。
“参见天婴姑娘。”
天婴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