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是如此的眼熟, 就是他今日腰间所系的那条。
除此外,她丹田处有一朵蓝色的草叶图腾。
指尖划过脉搏, 拂过香烟弥漫, 云雨覆巫山,坠入了泥潭又飞向了云端。
充斥着邪恶,丰满了欲/望, 极致地释放。
“大人……”声音乖顺又娇柔。
撑着头的容远突然睁开了眼, 他那双向来清澄的双眼蒙了一层迷雾,颈项有些微红, 甚至蒙了一层汗。
他用了片刻时间才确定自己是在书房, 这里除了自己外这里空无一人, 只有略显凌乱的棋盘。
而他此刻并没有去理棋盘,还是一个缩地术,跨进了净室,一手撑着台面,他低着头, 几缕额发垂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耳边一遍遍环绕着那缠绵悱恻的声音。
“大人……”
“大人……”
他仰头闷哼了一声, 看着房梁目光中带着几分微不足道的快意,更多的是迷茫。
有的人可能会混淆梦境和现实, 但他不会。
虽然荒诞, 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那不像是一个梦境, 而更像……
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段被尘封的回忆。
他用无根水不紧不慢地冲洗着手, 看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
天婴睁开了眼,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着, 她头有些疼,依稀记得容远来过。
又问了她那个问题,她已经答累了。
她以为自己不屑跟他撒谎,但她最终不想说出自己前世那段不堪的经历。
况且她觉得告诉容远自己是他的外室,比告诉容远自己是他的宠物更加荒唐。
至少现在的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过去就像黄粱一梦,很痛很荒唐说出来绝对不会有人信的梦。
她是被吵醒的,院子来了两位宫娥,还有在她床前把脉的医修。
这意味着青风不会再来,也意味着容远不再允许她任性。
她想起昨日的容远,还有一些后怕。
她捧起宫娥递过来的药,咕嘟咕嘟仰头喝了下去。
药很苦,但她从来没有矫情的资格。
医修对了做了一些嘱咐,她也昏昏然地应付了过去,然后昏昏然睡了过去。
*
寒潭之中,无根水如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而下,冲刷在青风的头上。
他闭着眼,眉头却紧紧皱着,形成了一个“川”字。
瀑布溅起的水雾之中苏眉摇着扇子走到了寒潭边上,看着瀑布下的青风叹了口气,“八个时辰了。你的心怎么一点也没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青风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苏眉拿他无法,自己站着也累于是唤出来一根藤条,自己悠然侧卧在上面。
“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自在不自在?”
过了许久,青风终于开口,“我相信她是重生的。”
苏眉:“……”然后他挑了挑眉,吐了一口气,然后喃喃念道:“终于知道为什么大人让你过来冲水了。”
青风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苏眉:“好好好,就算她是重生的,然后呢?你为什么突然想不通了?”
其实青风也不知道他想不通什么,想了想去只找到了一个答案:“不想逼死她两次。”
苏眉叹了口气,只说了四个字:“大道无情。”
容远说过,如果要是牺牲一百人的命能够救一万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这一百人。
他们信容远,也就信他的“道”。
他以为青风比自己心硬一些,现在想来,他终归还是年轻了。
苏眉比青风年长,终觉有些不忍,道:“星辰公主那边的事大人让我交给你。”
青风依然闭着双目,没有任何反应。
苏眉:“你不是一直羡慕我这差事吗?星辰公主血脉高贵的仙族,你终于不用去闻你讨厌的妖气了。”
见青风还是沉默,苏眉补了一句,“大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咱们没有时间任性。”
青风这才在流水中睁开了眼睛,向岸边走来。
他精瘦的上身被冲得又红又紫,但是他全然不觉,只道:“那兔子脑子不好用,自我感觉又良好,你别让她往烛比和饕餮那里送,到时候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苏眉从藤条上下来,“大人并没有将监视她的任务交给我。”
青风愕然:“什么?”
苏眉拍了拍他通红的肩膀,“你都如愿以偿了,就别操心别人了,把自己的事办好。”
“马上九重天百年一度的蟠桃宴要开始了,由星辰公主主持,而盛宴之前要祭天大典,你正好以此为由去再做做星辰公主的工作。”
“蟠桃宴……好。”
*
飞星殿前不似往日那般富丽堂皇,但是却仍然被星辰公主布置得雅致清幽,还没有靠近就闻到淡淡的香味,园林假山别具一格。
比那兔子窝不知道强了多少。
青风这么想。
他以孤神殿神官的名义来与星辰公主对接蟠桃宴的事宜,被几位宫娥恭敬地迎进去。
星辰公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如他第一次见一般娴静又优雅,只是在看着自己的一瞬间,显出了几分失落。
青风知道,她失落因为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神君。
但青风不知道,她为什么以为神君会为了这种事亲自来?
她垂下了眼,客气地迎青风进去,整个人如弱柳扶风,羸弱无比。
她一举一动都讲究优雅,看得人赏心悦目。
青风却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让他想起了那只兔子,不知兔子病好些了吗?
青风几次暗示星辰公主以她之名凝聚逃亡在外的仙族,她却屡屡避开,看得出她此时完全沉溺于这场华丽的宴会。
他又想起了兔子,蟠桃宴,如果让她遇到烛比……
他漫不经心地翻著名牌,翻到后宫名牌的时候星辰有些诧异,“青风大人?这些是后宫的名册。”
青风故作轻松地问:“怎么?后宫名册我不能看?有什么不便吗?”
他这么一问星辰反而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失礼了,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原来苏眉大人从来不……”
青风:“哦,他啊,我比他心细一些。”
星辰:“……”她有好教养,实在说不出怎么看青风都不像比苏眉细心这种话。
青风翻着翻着,目光一凝,看到了天婴的帖子。
“这蟠桃宴什么时候谁都能去了?”
星辰有些愕然,“自然不是谁都能去。”
青风:“怎么后宫都有那么多人?蟠桃很多吗?”
星辰脸色有些悻悻然,“大王后宫规模逐年增加,我也没办法,这些都是大王看重的小妖,我若不邀请,怕大王怪罪……”说完她眼眶含泪,好不可怜。
青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然后将写着天婴名字的信函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趁星辰不注意时,在掌中烧得粉碎。
随后他说了一下祭祀需要的器物,便腾云离开。
不久双面妖来了这里,一封一封检查着邀请函。
看到最后,他将笑眯眯的脸转了过去,露出凶神恶煞地那张,沉着嗓子,“公主大人,小的记得曾经嘱咐过,一定要将天婴那位兔妖安排上去,怎么?公主是觉得本官人微言轻,说话做不得数是吧。”
“怎么可能?我明明让宫娥写了。”她一张张翻找,却没有找到。
“那你觉得是本官故意烧了为难你?”
星辰垂泪,“星辰不敢。”
星辰在双面妖的逼视下,一笔一画地重新写了天婴的请柬。
双面妖走后不断抹着眼泪,想当年她多么风光无限,现在居然要看一只妖的脸色。
*
天婴的风寒好些,烧退了下去,眼看就到了蟠桃会。
她也没想到她居然也能收到请柬。
蟠桃会!
前世她从来没有机会参加过,现在想来可能是容远觉得蟠桃给她吃了浪费,也可能是她身份着实轮不到被邀请,没想到今生给轮上了。
双面妖亲自来送的帖子,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双面妖也笑眯眯地,他向来眼毒,一看就觉得这小妖前途不可限量。
天婴:“我能分得到蟠桃吗?”
双面妖:“那是当然。”
天婴又问:“是不是很多大人都会来?”
双面妖一愣,掐着兰花指责备道:“你眼中只要有大王就可以了,想着其他什么大人?”
这些妖女就是一个个风骚惯了,让他不省心。
偏偏不骚的饕餮又不喜欢。
双面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后,便离去了。
天婴看着挂在那里青风送来的那件衣服,心中起了逆反心,青风那个恶贼,居然拿这裙子羞辱她后还想小气地拿回去!
关键是这裙子怪好看的。
她虽然在人间长大,但是她毕竟是妖,也很仰慕那些风情万种的狐狸精,露露胳膊,露露腿。
但是容远很反感她这样,每次她穿清凉点,容远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脸都会冷冰冰的,可能觉得她不检点吧。
为了投其所好,她也学着星辰公主那样穿得端庄娴熟,封得严严实实。
她将那裙子套在身上,在镜子前前前后后照了也就一百遍吧。
若隐若现看得到她的曲线。
她觉得很好,她很满意。
这种心情宛如成长期的叛逆,带着一点忐忑,但是更多的是刺激和欣喜。
*
天婴到了后宫后,没想过要搞好邻里关系,也没有想过拉帮结派。
就一直在自己院子里躺平着啃萝卜,她想了想自己不是不知进取,是因为她和这些后宫佳丽拿的话本子不一样,她们是后宫本子,而自己呢则是逐鹿天下的本子。
如果真能提前结束饕餮统治,那时候邻居们提前下岗,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先说一声抱歉了。
这次参加蟠桃宴的佳丽多是饕餮宠爱的狐妖和蛇妖,一个个千娇百媚,婀娜风骚。
她们汇聚在一起,那叫一个妖气冲天。
这滚滚的妖气一直到了孤神殿前。
天婴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而大多妖女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们很喜欢亵渎圣洁的事物,看到这大殿和孤神像,一个个笑得更妖媚,更加张狂。
一阵阵娇笑,在周边回荡,让同为妖精的天婴都觉得心慌意乱,格外渗人。
孤神殿中发出了阵阵梵音,像一阵阵音波直击大脑,这些故意发出笑声妖女们捂着头,扭动着身体,最后渐渐安静下来,敬畏地向神殿的方向看去,然后心悦诚服地跪拜下来。
不仅妖女,其余本是带着挑衅心的妖魔们,也都此起彼伏向孤神殿方向跪拜。
天婴知道,是容远。
果然,一个倾长的身姿从大殿的正门走出,他周身雪白宛如不染一粒尘埃。
容远爱白,但是极少穿纯白,除非极为正式和重要的场合。
如今这个场合对容远来说必然谈不上重要,但是算得上正式。
天婴知道这套白服总共有十二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质地,不同的暗纹,这样才能显示出它的庄重和正式。
容远穿起来举重若轻,可是天婴当时抱着这十二层华服,一步都走不动。
他步伐很沉静而从容,白袍折射着被妖云所盖微弱的阳光,反射着低调的哑光,却让人觉得耀目无比。
绝对的庄重,绝对的圣洁,不可亵渎,不可侵犯。
即便是想染指他的女妖,在看到他的一刻也会自惭形秽。
这便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容远。
天婴想,如果当年她第一次看到容远是在神殿而不是在酒宴,不是那谈笑风生,带着三分风流的容远,而是现在这个像神像的大祭司,她必然没有那个胆子敢去向他示好。
他慢慢走出神殿,身后跟着同样穿着白衣的苏眉和青风。
苏眉的白袍相比容远的庄重更显了几分飘逸,而青风的白袍更有他儒将的风采。
这是天婴难得地觉得这是两人难得跟“神官”二字挨得上边的时候。
大殿地下一个窈窕的身影盈盈出列。
那便是昔日仙族的明珠——星辰公主。
她今日穿着一套银白色的长裙,高高的领口,长长的拖尾,端庄又高贵,与自己截然不同。
她双手托着一条蟠桃枝,象征着仙族长寿无疆。
她会慢慢走上神坛将这条桃枝交给大祭司,再由祭司将它献祭给孤神。
这便是蟠桃宴开场前的祭天仪式。
星辰这条长裙闪着荧光,就如披星戴月一般,天婴觉得和容远的那套莫名的相配。
其实相配的不止是衣服。
星辰虽为饕餮后妃,但是饕餮从来没有染指过她,在世人眼中她还是血统高贵的仙族公主,仙帝唯一的后裔。
容远结束万妖之乱后那些重新回归仙族都希望容远能够迎娶星辰公主。
而星辰公主也带着他们对自己这个绊脚石屡屡相逼,自己到无妄海边,也有她一份功劳。
容远纵容着星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当时要说不委屈那是假的,现在想想,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
容远从始至终就想要自己死,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委屈不委屈。
想到这里她觉得这祭天仪式索然无味,她不想看着两人出风头,于是把目光一转,好巧不巧看到青风投向人群的目光,像是在寻找什么。
呵,这种时候作为神官的他居然在摸鱼。
也不知道他在找谁。
就在那目光越过人群看到自己时,它顿住了。
那双眼带着惊愕或者说是惊吓,先是躲闪了一下,然后又回过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然后天婴确信自己看见,看见这位本该尽显威风的神官大人流鼻血了。
但是他动作非常敏捷,就在鼻血下来的一瞬间他用拇指迅速地不动声色地将其抹去。
然后怒目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反应天婴硬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看到自己穿了他准备要回去的衣服很生气。
呵。
果真是恶劣又小气。
若非如此无法诠释他的一些列所作所为,因为她在一群女妖里面穿得可谓是相当保守了,除非他是眼瞎,不然不可能没有看到自己旁边只贴了两朵小花花的蛇妖。
天婴凶巴巴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移开了和青风相接的目光。
这一转目,她对上了一对冰凉的双眼。
她一个机灵,是容远。
她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错觉,容远怎么会在这种场合看自己?
一定是他刚好看这个方向然后对上了自己的眼光。
但是这个理由她不能说服自己,容远这个时候不是该看着星辰吗?
就算不看星辰,按理说他不该也不能走神看别的地方啊。
他真的好像就是在看自己!若刚才青风的目光还有那么一丝躲闪的话,容远就可以说是不带任何掩饰的。
天婴无法在他目光中捕捉任何信息,他只是冷静地打量着自己。
而那目光天婴清楚的感到,与以往不同。
烈火灼人,寒冰亦然。
此刻容远的目光就像是那灼人的冰。
看得天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用手指拉了拉胸前的衣襟。
星辰带着她的荣耀,端庄娴雅地一步一步地朝容远走去,而她一抬头,发现容远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另一方。
这种神圣的场合容远做这样的事可以说是对孤神的不尊,这让星辰无法置信,她愕然地随着容远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容远的目光落在了饕餮的后宫!
容远怎么会看向那么污糟的地方?
她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但是为了这一天这份荣耀,大家都能看到她昔日荣光的这一刻,她做了半年准备,她不允许自己出一分差错。
她稳步上前,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站住。”
声音一出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
星辰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他,他来做什么?
果然,身后传出了“拜见大王”。
星辰僵硬地转过身体,看着踩着阶梯迎面而来的饕餮,她脸色苍白,“大王,这是神祭,您不可……”
她话音未落,饕餮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将她手中枝条砍成了两半。
纵是优雅如星辰也惊呼出声。
“大王!”她眼中带着几分惊怒,但是很快变成了隐忍。
饕餮声音粗哑却异常洪亮,“兵刃,才是国之大器,桃枝就像你们仙族一样华而不实,一攻即破!”
他话音一落,妖族连连叫好。
本就被排挤到后面的仙官更是再次哭泣,苏眉和青风脸色也冷了下来。
这时候容远幽幽开口,“大王说得不错。”
他看向了那些举着袖子哭泣的神官,冷冷道:“国与国之间拼的向来都是金戈铁马,而不是箫鼓楼船。”注。
“好!”饕餮赞道,"知我者,容卿也!"饕餮对星辰道:“接住!”随后将刀扔给了她,星辰不敢违抗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接住了他的佩刀,
被斩断的树枝掉在了地上。
她眼泪却流了下来。
饕餮看着咬唇哭泣的星辰,沉着嗓子怒道:“晦气!”
他扫了一圈周围,“换个人来!”
星辰为此准备了半年,现在却要换人,她想要开口,但是看到饕餮那双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只能咬着唇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容远。
容远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苏眉看不下去,心中叹了一口气,“陛下,交接之人必须是处子。这一时半会也不好找。”
饕餮将星辰封为正妃,只是为了收复剩下的仙官,不曾临幸过她,这事可谓是天下皆知,饕餮与星辰都不避讳,其余人也就不避讳了。
饕餮:“谁说不好找?嗯……”他看了一眼下面那些站得歪歪扭扭,拼命对他抛媚眼递飞吻的女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