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草莓很羡慕那些想要回到学生时代的人,他们的那段日子一定过得清白而美好,不像自己,光是梦到初中的生活,也仿佛置身地狱。
她出生在云崖村,一个离申市400多公里远的贫穷村庄,那里风景很美,可惜人却很坏。
所以她从不相信什么世外桃源,人性淳朴的鬼话,穷不能让人心变纯粹,再穷的地方也有阶级,有鄙视链。而即使在云崖村这么穷的地方,她家也排在这条丑陋的鄙视链的最末端。
她的爸爸长得俊秀,会做点木工活,可惜是个哑巴,更要命的是为人老实,陆陆续续被身边人骗去钱财和土地,而她的妈妈也在她三岁时,因为忍受不了贫困和无望的生活,在一个寒冷的雨夜离开了他们。
趁着夜深人静,她的妈妈将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拿走,开门时还不忘带上一把伞,是铁了心要走。也许是母女连心,一点点轻微的响动也惊醒了年幼的李草莓,衣服都来不及批,她胡乱地踩了双拖鞋,就追了出去。
豆大的雨点冷冷地砸在脸上,她大声喊:“妈妈!妈妈!”
但她的妈妈却像是没听到,走得越来越快。黑云压顶,雨夜中的村庄异常寂静,连狗吠声也无,显得更加黑暗而压抑,她又急又冷,终于哭了出来。然后,她看见妈妈站住不动了,像是在前方等她。
“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你爸爸?”
雨点四面八方地落在她身上,她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那把伞,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冰凉刺骨。这是她人生中面临的第一个重大的抉择。
不像别的孩子有父母讲睡前童话,她的哑巴爸爸会在晚上点一支蜡烛,用手给她做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小狗、有时还是一只呀呀作声的天鹅。那些温暖的光影伴她度过了狂风凛冽的童年。
她不能抛弃他。
但很快尝到选择的苦果,连几岁的孩子也会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跑到她家,拍着手编歌嘲笑,“李草莓,像根草!妈妈跟野男人跑走啦!”“你骂她她也不说话,跟爸爸一样是个小哑巴!”但她已经学会了和爸爸一样隐忍,他们相依为命。
这样的情况在初中的时候愈演愈烈。
学校门口小卖部老板的女儿蒋双喜作为鄙视链的上端人物,彼时已经集结了不少跟班,她们会在她饭菜里吐口水,走在路上看到她就猛推一把,然后笑嘻嘻地跑远。
“我妈说你本来被你妈取名叫李草,但你出生的时候村里刚好草莓丰收,所以你爸爸给你改叫了李草莓,但我觉得你不如叫李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你妈也算有点自知之明。”
李草莓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扇了领头的蒋双喜一个耳光。
对方一声令下,几个女生将她团团围住,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然后把她的头按在地上,鼻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进泥地里,也不知当时哪儿来的力气,她像头凶猛小兽般奋力挣脱,抓起手边的一支笔扎向蒋双喜的手臂。
这场闹剧以老师不问缘由地罚她抄写《中学生守则》一百遍,并将座位调到最后一排角落结束。
从此被所有人孤立,而她也学会了用拳头和冷酷保护自己。
她以为自己只能如野草般生活,直到林嘉树和周渊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两个来自大城市的优游少年,趁着假期屈尊来乡村支教。李草莓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为了把这段经历装饰自己的简历,当作去高校的跳板,学校也乐得接下这笔生意,他们来这里走走过场,拍拍照片,角色扮演一番,待不了多久就会走。
但他们似乎有些不同。
特别是林嘉树,他俊朗有型,待人得体又温柔,没有城里人惯有的高高在上,对每个穷学生都一样尊重。总是一袭白衬衣加身,如温润玉石,在村里粗鄙庸俗的男人堆中熠熠生辉。
他在课上给他们听音乐剧,放电影,带他们去田埂里给他们用手风琴弹《白桦林》,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很宽广,有很多有意思的风景。
他让李草莓相信每个人都是有希望的。
她从没读过童话,不认得王子的模样,她只觉得他仿若神袛,高贵而触不可及,那是她十四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看到生命中的光。
窗外忽然雷声轰响,将陷入回忆的李草莓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