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漠,十里红妆。
满目黄沙中,绣着凤纹的八抬琉璃轿,拖着身后难望尽头的红绸车马,向西戎属国驶去。
远处传来阵阵狼嚎,更衬得荒漠孤寂。琉璃轿里,凤冠霞帔的待嫁女子惊慌一动,连同头顶的金钗碰撞出清脆声响。
“公主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轿外,身着束腰锦缎的一等婢女轻撩起纱帘,柔声询问:“如若需要,奴婢便去向大将军禀报一声。现已刚过江丘,即使队伍稍作休整,酉时之前,咱们也能抵达西戎大都。”
骤然听到“西戎大都”的名字,来自北朝的靖安公主攥紧手里的红帕,苦涩地回应:“长缨,不必再去打扰郑将军。眼下和亲一事刻不容缓,北朝……等不了那么久。”
长缨听罢收了手,又不忍自家主子太过伤神,忙在骆驼布袋里拣出一只红布包袱,从旁递进轿内。
“奴婢知晓了。只是公主也无需太过伤心,自离京起,公主就少有进食,如今将进大都,万万不能饿坏了身子。这是世子在府中亲自包好的芙蓉饼,公主就抿一口嘛?”
两道护卫侍从,却见一只纤纤素手从侧窗伸出,莹白如玉帛,两指轻捻起红布,在艳色对冲下,更有些支离破碎的意味。
“离了北朝,你不必再叫我公主。今朝和亲西戎,未来是主是奴还未可知。”
“公主!您如今可是咱们北朝唯一的超品公主,即使去了西戎,那也是要受万人敬仰的。”侍女长缨的语气急促起来,“况且,您的姑母——太后娘娘是许诺过的,只待北朝脱离险境,定会要世子携大军来接您回府的!”
琉璃轿里未再传出任何应答之词,只依稀听见一道轻蔑的哼声。
靖安公主泪眼摩挲地看着手心的故乡糕点,忆及往事,紧紧阖上双目。
“姑母?她算哪门子姑母?
“公主?我又是谁的公主?”
半月前,一寄信鸽自西向东,送来了北朝的前线军报。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战报呈递御前,年仅三十岁的帝王一夜白头。
四万名将士命丧江丘,北朝一月之内连失九城。曾经的附属国西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大漠之外,撕开了北朝的军防裂口,击穿了北朝虚假的繁荣。
皇帝昏聩,处置无能。最后,在太后一人主持下,升原宁安王嫡女——靖安郡主梁婉清为靖安公主,代表北朝和亲西戎,以平战乱。
圣旨刚下,宁安王世子便携万名官兵,于北朝京城外请命收回和亲指令,自愿提剑上沙场。
怎奈皇帝太后恐战,前朝重臣无一人有胆跟随。满朝官员只盼望着割地、赔款、休战。
翌日,靖安公主终是带着她耗尽国库的万里红妆,踏上和亲西戎的旅程。
只可惜,这场和亲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公主,西戎大都已到。只是,守门大员说还要半个时辰,我们才能入内。”
负责护守和亲队伍的郑将军,屈膝半跪在琉璃轿前,恭敬禀告道。
“靖安谢过郑将军。而今八万里跋涉都已经过来了,只是半个时辰,北朝等得起。”
梁婉清的嗓音轻柔,语调也含着南方人特有的娇媚意味,只叫常处军营的将军听得立刻羞红了脸。
只见远处黄烟腾起,带着轰鸣的马蹄声自大漠深处传来,北朝士兵们迅即规整聚集,严阵以待。
郑将军也抽出佩剑,面色凝重地护守在琉璃轿前。
一匹赤骥骏马率先从黄烟中冲出,身后紧随着数百位羌族铁骑,直奔和亲队伍而来。
赤骥上,年轻的羌族首领手握弯刀,冲入北朝营队里肆意挥砍。许是北朝士兵行军万里太过疲惫,竟无一人能敌。不出片刻,就叫羌族小子杀到了琉璃轿前。
盯着守在轿前的北朝将军看了半响,羌族首领歪头朗声道:“郑慎将军,我认识你,在长安一战,你一支小队扛住我大军三日的攻伐,我羌族尊敬你,还望将军让条道,我这弯刀不认人,不想误伤了将军。”
“轿内是我北朝超一品的靖安公主,西戎将领需谨遵郡国规制,不得以下犯上、目无尊卑。”郑慎将军呵斥道。
迟迟赶来的羌族铁骑们听及此,放声大笑。首领也来了兴致,从赤骥战马翻下,走向轿前。
“靖安公主?哈哈哈!好大的威风。行,那就劳烦郑将军让个位置,我来同这位‘超品公主’好好聊聊。”
“大胆!你……”
“好了,郑将军,就让这位首领走进些,无妨。”梁婉清娇嫩的声音从轿内飘出。在北朝官兵们听来带着高洁的话音,却让羌族铁骑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羌族首领轻佻得意地绕过郑将军,走向琉璃轿前,却并未止步,在两旁侍从还未反应之时,竟是一脚踢开了这红纱轿帘。
那马草鞋不知带了多大的力度,硬生生将红帘踢翻在侧。
却见琉璃轿内,红衣女子合着眼,肤白若雪,满头金钗,面若芙蓉,柳眉积翠黛,一身凤冠霞帔端丽冠绝。
倏然抬眸,梁婉清一双眉眼带着皇家威仪,扫向来者。
满场的喧闹刹时静了下来,连带着刚才无礼的首领也被惊艳得失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