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儿
(一)
冬天了,山上的风来得凶猛,抚过松林会发出和海浪一样的呼啸声。
哑女林九儿抱着双臂站在竹林的入口,一条叠得整齐的红色披风,被她规整地捧在手间。再往前走,就是师姐慕凉烟练功的地方,她在等师姐结束晨练。
昨夜青顶峰下过一场急雪,今早雪稍稍化了,地面上的温度变得更低。
林九儿的脸庞被冻得通红,她跺了跺脚,探着头往竹林里张望,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欢欣雀跃,眼睛滴溜溜地,像只懵懂的小鹿。
竹林中有晨光透下,一袭白衣隐约可见,在光中翻飞。这样的场景,林九儿看了十二年了,她仍旧觉得惊为天人。
眼看着慕凉烟收了剑,往这边走,林九儿急忙后退了十几步,假装刚捧着衣服从弟子屋舍过来,恭敬地将披风递给慕凉烟。
慕凉烟的脚步一顿,伸手取了披风,清冷的脸上带着疏离感,她什么也没说,径直朝师父的房舍走去。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发生一遍,林九儿手中捧着的,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一壶茶。
林九儿觉得慕凉烟是看到了自己的,但她冷冽的眼神,又似乎穿透了自己,看向了别处。
不过林九儿并不觉得失落,慕凉烟对谁都如此,这位青顶峰上的传奇人物,顶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向来冷漠疏离,似乎不属于人间,
温度变得更低了,林九儿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小跑着去了练功场,青顶峰这一脉的弟子有三四十位,此时集中在一处平地上练功。
“九儿,又去给师姐送衣服啦?”一位好事的师兄揶揄着,笑得不怀好意。
林九儿目光一沉,露出凶狠的表情,朝这位师兄刺了呲牙,像一头散发着戾气的豹子,与竹林外乖巧的她,判若两人。
“好了好了,逗逗你而已。”师兄打趣着,走远了。
在慕凉烟面前的林九儿,和在其他人面前的林九儿,完全不同。
林九儿在弟子里,是个人尽皆知的角色,她不会说话,并且永远竖着身上的尖刺。
刚进青顶峰时,一些调皮的男弟子会嘲笑林九儿是个哑巴,她便会抱住对方往死里咬,像一头小野兽啃食猎物,次数多了,便没人再靠近她了。
因此,她没有朋友。
六岁前的林九儿,确实活得像头野兽,好在,她被师父从水里捞起来,带回了青顶峰。
林九儿清楚地记得,那也是个冬天,刺骨的河水没过她的头顶,推她下河的人早就没了踪迹。意识弥留之际,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把她从河里捞了起来,她便认识了师父,以及站在师父身后的师姐。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唏嘘:“这不是林家的小女儿吗?林家又闹得鸡飞狗跳啦!”
“可不是嘛,我说这林家也是狠心,这孩子被扔出家门好几次,怎么现在还要闹出人命啦。”
“但这个女娃娃不得了嘞,差点放火把林宅给烧了。”
短短几句闲言,勾勒出林九儿前六年的人生。
一家人是怎么闹成这个地步的,林九儿六岁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被丢掉了三次,这三次里,她跟野狗抢过食,讨过饭,也在林间和野兽抢过洞穴,然后她把这些不好过,都悉数报复给了丢掉她的那家人。
起初被扔,是因为她出生便带了哑病,林家的男主人,便头也不抬地对小妾说:“扔了吧,女孩儿而已,也没啥用。”
在外浑浑噩噩长到四岁的林九儿,被好心人送回了家,林九儿便故意打翻了烛台,烧掉了一个院子,林家男主人把她踢出了门。
没有人教她善恶是非,她便按着野兽的本能行事,于是她又大闹一场回了林家,偷了三十两银子,然后悉数分给了街角的小乞丐。
这样的鸡飞狗跳大大小小发生了几十次,她像对抗着全天下一样对抗着林家,变得越来越偏执,林家人也失去理智,路过的街坊会说“林家人都疯啦。”
直到林家的人把林九儿推到河里。
直到她看到一双清冷的眸子。
这双眸子的主人说:“师父,我们带她回山吧。”
林九儿便来到了青顶峰,一待便是十二年。
青顶峰是清修之地,源起道教,主修剑法,但更偏重修养身心。整个门派低调而又朴素,五个分脉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人,在江湖中籍籍无名。
救起林九儿的师父,如今已经四十多岁,是个平易近人的妇人,精通剑术和医术,掌管着青顶峰五脉中的一脉,门第式微,弟子不过三四十人,驻扎在青顶峰其中一个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