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得到的不是安慰不是撑腰,是一句娘家是亲戚,别有事没事闹脾气往娘家跑,这样不合适!江家会对咱们家有意见!”
“你们从来没关心过我在江家过得好不好,我在江家守活寡,伺候李桂梅那个恶妇,还有江岸那三个坏小孩,你们全都不心疼。一说就是我矫情,谁家媳妇不伺候婆婆不受点委屈,小孩子都调皮,跟小孩子计较是我有毛病!”
有些话有些事情,不说起来还好,一说起来就想闸口泄洪,奔涌而下,想憋也憋不住了。宁香声音都说得有些嘶哑,但她眼眶没有再红。
她不给胡秀莲说话的机会,纯粹为了发泄,继续大声吼:“我从小时候会拿扫帚开始,就帮你们干活了!我只比宁兰大两岁,五岁我就带她了!十岁辍学回家挣钱,挣的钱全给了家里,我自己连一块酥糖都没有买过!”
“结婚后每次回娘家,宁波宁洋见面就是要吃的,没买吃的直接上来一起翻我的包,他们眼里也没有我,只有钱只有吃的!宁兰是最没良心的!”
听到最后,胡秀莲也火起来了,瞪着眼睛回:“就你宁阿香有良心!你有良心你把咱家好好的日子祸祸成这样?我看就你最没良心!”
宁香冷笑一下,“那你们可得离我远点,不然小心我哪天祸祸死你们!”
胡秀莲被气得咬起牙来,“宁阿香,我胡秀莲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是我造的最大的孽!你等着吧,你这样对你亲爹亲娘,你会遭报应的!我看你能过出什么好来,想都不用想,王丽珍就是你的例子!”
气狠狠说完这话,胡秀莲甩手就转身走了。她要是再在这跟宁香吵下去,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她给气炸了。生了这么个东西,算她胡秀莲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上岸后走了没几步,忽又和林建东正面撞上了。
林建东面色深凝,也不知道在这地方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碰上了长辈胡秀莲,都没有出声打招呼。
胡秀莲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出声理他,直接走了过去。
宁香站在船屋的门外,目光随了胡秀莲一会,自然也就看到了林建东。她也没什么怕丢面子的,看到林建东的瞬间,只轻轻吸口气收了暴怒的情绪。
她下船上岸,和林建东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彼此面前。她神态和语气都平常温和了下来,好像刚才和胡秀莲吵架的不是她一样。
“怎么了?”
林建东把手里的一本书送到她面前,温声对她说:“向同学借的一本诗集,刚才在饲养室忘了给你了,所以给你送过来。”
宁香笑一下伸手接下诗集,“谢谢。”
林建东收回捏着诗集的手,看宁香一会,从她脸上看不出她有任何不好的情绪,但他还是出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宁香猜测他是把她刚才和胡秀莲吵架的过程都看在眼里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于是轻轻牵一下嘴角,看着林建东说:“没事,吵个架而已。”
林建东想扯嘴角没扯起来,看宁香这么说,也没再多往下问别的,只又说:“这一本你随便看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同学他不急着要。”
宁香冲他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
没别的事了,林建东看着宁香回船屋,自己回去饲养室。回到饲养室梳洗完躺下来睡觉,却半分困意都没有,脑子全是宁香和胡秀莲吵架时候说的话。
想到实在睡不着,他摸黑起身披上外套,在乌黑的夜色中独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宁香的船屋所在的河边。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深得没有一丝杂色。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在河岸边悄悄坐下来。早春的河风吹在脸上,钻进衣服的领子里,灌遍全身。
不远处的船屋里亮着一盏灯,窗里火苗如豆,一个纤瘦的身影坐在窗下翻书。
他就这么看着,思绪缠在风里。
***
胡秀莲带着一肚子的盘算到船屋找宁香,找完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家。一直到晚上洗漱完上床睡觉,她也没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她对宁金生说:“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宁金生一副早就预料到的表情,“我跟你说她一点良心都没有,就是活生生的白眼狼,你非不信,你非要去给自己找这个难看。现在好了,看清楚了?”
胡秀莲还在回味她和宁香吵的这场架,答非所问说:“她说她不容易,我们就容易?累死累活上工挣那么点工分,有时候还不够一家人一年吃的,她是老大,她不帮我们分担,谁帮我们分担?她从小到大受的都是委屈,我们又享过什么福?就她一个人难呀?”
宁金生瞥一眼胡秀莲,“这话放自己肚子里吧,说给她听不如说给狗听,她要是真知道体谅家里的难处,当初就不会和江见海离婚。因为她离这个婚,我们家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原本多好的日子,都叫她离婚给毁了!”
胡秀莲恨得掐自己的大腿,“我算是知道她的厉害了,我再也不会找她了,就让她一个人过吧,看她一个人能过出什么日子来!没亲戚没家人,做一辈子绣活,赚的钱带去棺材里!”
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一辈子遭人唾弃!
宁金生说:“她就是赚一腰包的钱,也没人瞧得起。她也就只能跟王丽珍在一起瞎搅和,搅和到最后,步的就是王丽珍的后尘,孤魂野鬼一个。”
胡秀莲深深吸气,“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离了娘家能过出好来的,这辈子绝对有她后悔的时候。她现在是一个人赚点钱吃喝不愁,可一辈子这么长,总有她遇到难处的时候。有个家她还能有个归处,没有家,死了都没人管!”
宁金生吹了灯,扯了被子躺下,“别管她了。”
胡秀莲也躺下来,眨眨眼睛深呼一口气。
***
这一晚,宁香在窗下翻了几页诗集就吹灯睡下了。
傍晚胡秀莲出现的这一小段插曲,她没有太往心上放,因为不值得多想。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去放绣站拿物料,是和陈站长说好的,高档艺术品的物料。
做这类绣活,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赶件数,现在则是完全偏质量。这样一幅绣品,做上两三个月三四个月是寻常事,甚至有做一两年甚至好几年的。
宁香把物料拿回来就在琢磨绣法,想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把这幅作品呈现出来。放绣站发放的绣品,底稿自然还是放绣站给好的,留给她的只是刺绣上的事情。
在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下,宁香在家里蒙头琢磨了两天,今天正要劈线起针,忽又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她。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出去。
林建东站在岸边,笑着告诉她:“我这边时间腾出来了,明天去苏城,刚好去办点生产队里的事情,你时间上方不方便?”
宁香这种闲散人员,时间全由自己控制,她直接锁上门下船上岸,和林建东说:“那我们现在去找许书记开两封介绍信吧,明天开就来不及了。”
从甜水大队到苏城路程远,摇船过去得要走上大半天,所以得早点走。最好是早上的时候赶到那里,吃个早饭再逛个大半天,然后再摇船回来。
到苏城两顿饭吃什么宁香都想好了,早上吃刚出油锅的油条,蘸着酱油又脆又鲜,再吃一碗咸咸鲜鲜的豆腐脑,中午吃甜鲜的汤面,再加两个金黄的生煎包。
早上都是咸的,中午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