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船上看着河水后翻,心里憋着一口吐不出来的气,脑子里不自觉翻腾起许多前世的画面——母慈子孝、儿女争气、欣欣向荣,那么真实,却又恍如一场美梦。
***
而在江见海带着刘莹和三个孩子走后,李桂梅在家找到她的老伙伴们,捏着手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骂刘莹是只千年的狐狸精,抢走了他的儿子。
她根本无所谓刘莹走不走,刘莹留在乡下对她来说实在也没什么好处,天天都能把她气得半死,还让她拿她没办法,但她接受不了她儿子带她走。
而且一直到走之前,她儿子都没问她一句:“姆妈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吧?”
她儿子肯定是没问题的,都是那个狐狸精!
听她哭一阵,不知道哪个老婆子出声说了句:“唉,你现在可知道阿香的好了吧?”
李桂梅听到这话一愣,然后猛拍一下大腿,悔得一口黄牙都要咬碎了!
***
因为有李桂梅经常出来说,江家闹的这些事,很快就又传了开来,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说什么的都有,总之就是说个热闹。
江家那边一天出来一个故事,而宁香的生活则还是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只有那几样事情。除了偶尔红桃她们会来请她去绣坊,就没其他什么特别的了。
许多人的生活好像都是和宁香一样无多变化,但时间依旧在绣娘指尖间的绣花针上穿梭流逝,日复一日,撵着时代向前。
一九七六年七月六日,朱d元帅因病去世。
七月二十八日,河北省唐山、丰南地区发生里氏7.8级强烈地震,并波及天津、北京等地。地震造成24.2万多人死亡,16.4万多人受重伤。1九月九日,毛主席逝世。十八日,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m广场隆重举行追悼大会。2十月六日,zgzy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采取断然措施,一举粉碎“四人邦”,延续10年之久的“文化大g命”至此结束。3这一年的悲喜都是巨大的,所有人都被这些事情牵动着每一根神经和微小情绪。四人邦倒台以后,国内局势并没有很快稳定下来,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期。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代要过去了,却不知道接下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但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也不管未来的道路有多迷茫,填饱肚子永远是人第一要关注的事情。所以大部分地方的生产生活依旧进行,没有受到这些大事太大的影响。
宁香的生活自然也还是那样,偶尔去绣坊的时候会听些八卦,得知一些其他人的事情。譬如胡秀莲在找媒婆给宁兰说媒,一直也没找到满意合适的,宁兰便继续给家里挣工分。
譬如李桂梅自己一个人过了大半年,少了许多傲气,多了许多怨气,一直没变过的就是出来骂自己的儿媳妇。她一个人过日子更是瞎糊弄,把家里过成了垃圾场,味道熏天。
除了几个闺女偶尔回来帮她收拾一下,唠叨她不爱干净,也没有别人帮她收拾。
江见海和刘莹去了城里,每次带着孩子回来看李桂梅,都是呆一天就走。
没人知道他们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但有人说,日子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江见海和刘莹两个人都比以前更显老气,眼睛里疲态很重,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不顺心。
而也因为时间过得久了,宁香离婚的事在村里也不再有人多说什么,大家都习惯且接受了。只是不时会有媒婆上门来说亲,都是些条件不好的二婚男想屁吃,宁香都把媒婆撵走了。
被宁香态度不好地怼了几次,那些媒婆也就自觉不来帮人牵线了,但有了情绪,就在私下说宁香不识好歹,看她这辈子还能再嫁个头婚的干部是咋的?
这一年拖一年的,女人年龄上来了,更不好嫁的好伐?
而时间确实是挺快的,离婚都一年了,但在这一年里,宁香从来也没想过再嫁人的事情。她性子沉能耐得住寂寞,一直在充实自己,并没觉得自己需要个男人。
她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复习完了所有初高中课本上的知识点,背了所有要求背诵的文章和诗词。有些她喜欢的文章和诗词,不要求背诵她自己也会背。
同时她靠做绣活在手里攒了不少钱,因为王丽珍的指导以及自己苦练和钻研之后技艺上的精进,她做的绣品的质量也肉眼可见提高了很多。虽然她以前做的绣品质量也好,但还没有达到让人看了会惊艳的地步。
宁香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修炼,而且她一直相信,所有的努力和沉淀都不会白费。
然后她相信的这件事,发生在了一九七六年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那天红桃在傍晚的时候来王丽珍家找她,虽然大革命结束了,但现在的社会风气还没有开始转变,黑五类还是抬不起头做人,红桃不敢进王丽珍家的门,就把宁香叫了出去。
叫了出去以后,她拉着宁香又往旁边走了一些,神秘兮兮跟宁香说:“阿香,今天我去放绣站交活去,陈站长他让我给你带个话,叫你明天过去一趟。”
宁香手里的绣活期限还没到,而且她也没做完,所以有点疑惑,问红桃:“什么事呀?”
红桃眉眼一弯,“阿香你厉害的呀,陈站长说是苏城的一个绣师要亲自见你嘞。好像是咱们木湖镇的绣品送到苏城,有个绣师看上了你的绣品。她把绣品拿到公社来问,陈站长认出来是你的手艺,绣师就说要见你嘞。”
听到红桃这话,宁香自己也有点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又问:“见我干什么呀?”
红桃这就不知道了,“这我不晓得的呀,得你自己明天去了才知道的。”
宁香还是激动,笑眼弯弯地对红桃说:“谢谢你呀,红桃姐。”
红桃拍拍她的手,“加油干!”
宁香目送红桃走远,进屋就跟王丽珍说了这个事。王丽珍也觉得这是大好事,替宁香感到高兴,尤其她是每天看着宁香怎么扑在刺绣上忘乎所以的,希望她的辛苦有回报。
因为红桃带的这个消息,宁香这一晚都很激动,看完书躺到床上一直也没什么困意。一直熬到夜深露重,才闭眼睡着过去,然后第二天又很早醒过来。
醒来她也没再继续睡,洗漱完吃了早饭,就赶去了公社的放绣站。
她到的早,苏城的绣师还没过来,于是她坐在陈站长的办公室等了一会。等的时候心脏跳得也很快,她就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不要表现得这么没出息。
陈站长看出她是有点紧张,给她倒杯水说:“别紧张啊,周雯洁绣师你认识的,去年下来咱们公社培训和服腰带的就是她啊,当时你也来的。”
宁香当然记得,忙点头:“站长,我知道,我记得的。”
陈站长给她打气,“待会好好表现。”
两人就这样坐着说了会话,周雯洁绣师便过来了。陈站长带着宁香客气地迎了人,然后一起去到有绷架花线的绣房里,平时放绣站搞培训都在绣房。
周雯洁绣师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的小徒弟。宁香也记得她这个徒弟,名字叫冯小娟,去年周雯洁绣师下来做培训,她也一直跟在身边,手艺挺好的。
当然冯小娟不可能记得宁香,当时参加培训的人可太多了。但她跟在周雯洁身后,看向宁香的时候,目光里有点凉凉的东西。
宁香还是有一点紧张,也没多在意她,只和她客套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雯洁身上。周雯洁年龄不小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很亲和,说话也是慢声慢语那种。
周雯洁和陈站长、宁香打了招呼,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来。她接过徒弟冯小娟手里的包,从里面掏出两条和服腰带,笑着问宁香:“这是你绣的呀?叫宁香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