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闻言好奇问:“你儿媳回来了?”
李桂梅眼睛不屑地一翻,“见海都去接她了,再不回来,想死了哇?”
人家想想也是,江见海都亲自去接了,再不回来这就真的是完全不识好歹了。
不过说到宁香的事情,人家也有话想说,就劝李桂梅:“阿香不错的,比起我们家里的媳妇,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你看看你家里让她收拾的,一点灰都看不到。做菜做饭手艺好,什么活都能干,对孩子也是实心地好,打着灯笼都难找。”
李桂梅冷哼一声,“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难道不是我家见海呀?这些不是她当媳妇应该做的?她但凡张牙舞爪不守妇道,咱家见海能要她?她能嫁给我们家,是她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哇?”
人见跟李桂梅说不通这话,也没必要得罪她,再说两句也就不说了。确实他儿子有出息,以宁香的家庭和条件来说,是高攀了他家的。
几个老婆子又说点别的,说到太阳西落压到屋顶上,才起身各回各家去。
李桂梅心情很好,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往家走,手里拄着一支木雕蛇头拐杖。她在心里想着,到家吃完大鱼大肉,晚上再听着收音机吃月饼,这节也就圆满了。
然她走到家进了屋,却没看到自己想象中大鱼大肉摆满桌的情景。情况恰好相反,她家一个人都没有,锅碗灶全是凉的,她买的菜原封不动在碗橱里放着。
她正眨眼发懵呢,江岸江源带着江欣从外面疯回来了,进屋就气喘吁吁问:“好婆,饿了饿了饿死了,有没有东西吃?晚饭做好了吗?今天有很多好吃的吧?”
李桂梅看着江岸还没说话,江见海恰好又回来了。老少四个很默契,忙出去迎到江见海面前,江欣眨着大眼睛最先出声:“爹爹回来啦。”
李桂梅伸头往江见海身后望一望,只道:“才回来?那赶紧叫她洗手做饭吧,再晚这节还过不过了?真是有能折腾的,过个节都不叫人安生。”
江见海看着李桂梅屏屏气,酝酿了一会,开口说:“姆妈,我没有把她带回来,她以后都不回来了,我已经找两边大队盖过章了,明天就和她去公社办离婚。”
李桂梅听到这话眼睛一木,眉心慢慢拧成结,“什么??”
她怕不是听错了,江岸江源没把人带回来也就算了,江见海也没把人带回来?邪门了不是?带那死女人回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怎么还真要去离婚?
她还等着吃硬菜呢,这几天日子过得实在煎熬,她自己也嫌弃自己做的饭,就等着今天这晚改善改善伙食。结果她菜都买好了,那死女人还是不回来?
江见海心里也憋得慌,他吸口气进屋,找碗倒上水,在桌边坐下来,喝一口水看向李桂梅说:“嚷着要离婚,在绣坊里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难堪,说我不离就闹到我鸡犬不宁,我不离还是男人吗?”
李桂梅跟着进屋,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她真要离婚?还在绣坊里当着别人的面嚷的?还威胁你?谁给她的胆子?”
江见海把碗里的水一口喝完,啪一下把碗放在桌子上。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他还气得有点心梗,甚至气得想砸点什么东西。
李桂梅还是不相信,在高凳子上坐下来,手按拐杖看江见海,“我不相信她真敢离,她真不是吓唬你呢?她怕不是想作这一次,想做咱家的主,爬我这个老婆子头上坐着呢。”
江见海深深吸下一口气,再看向李桂梅,“管她是不是吓唬我呢,这个婚我离定了。当初娶她是为什么?不就是听人说她脾气好又贤惠,婚后一定是个好媳妇,不会给您和孩子委屈受。现在再看看她,哪还有半点女人该有的样子?既然这样,我还留着她这样的女人做什么?真让她爬您头上坐着?敢跟我们一家这么闹,给她脸了!”
李桂梅当然不会为宁香说话,而且她凡事都无条件和她儿子站一边,听了这话她也气得牙痒痒,慢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早就说了,长得漂亮的都是狐狸精。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她就安分不下来,不守妇道的骚蹄子。”
江见海和李桂梅一人一人一句,把宁香骂得一无是处。
江岸江源和江欣三个娃的大部分注意力则都在吃的上,江岸捡了空说:“爹爹,你和她离婚了,谁给我们做饭呀?好婆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听到这话,李桂梅的老脸瞬间垮了下来!她开口就是:“小七寸,你以为我想做给你吃呢!伺候你还不满意,还没人来伺候我呢!”
江岸看向她说:“把宁阿香叫回来,不就有人伺候你了?”
骂归骂,但经历过了这几天生活上的痛苦,李桂梅确实还是更想宁香回来的。她虽然看宁香不顺眼,也不大看得起她,但她确实会伺候人啊。
想想这大半年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李桂梅默声片刻,犹豫着又说:“家里没人手确实不行,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带着三个孩子,家里又有猪噜噜鸡咕咕要养,还有地里的蔬菜庄稼都要打理,实在也是有些吃力。要不……先把她叫回来,往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收拾调教,我有的是手段,不信治不好她。”
听完这话,江见海看看李桂梅,又看看江岸江源和江欣。他当然能看出来,他娘和三个孩子都想宁香回来。宁香这人没什么本事,伺候人确实是一把好手。
要是放在旧社会,她这样的女人,买回家当丫鬟是最合适的,凭她的条件正儿八经做大老婆,江见海还是觉得,她里里外外都配不上。
前世他跟她过了一辈子,一直都觉得她是他人生最大的bug。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条件,跟个上不了台面的文盲村姑过一辈子,实在是亏。
本来他就看不上她,又在一起过了一辈子,两个人之间除了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其他什么都没有。现在再看到那张写满柴米油盐的脸,他仍然腻味得不行。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飘在云端上,她陷在泥地里。所以他腻味的不止她的脸,还有她说话的语气,她锅前灶后打转的样子,乃至她的一切。
他心里想着这些,看着家里这老小四个,暗暗咽口气,到底没说话。
***
因为大队下午给社员放假,饲养室不会有人来,所以宁香吃完午饭便留在饲养室没再出去。她坐在屋里看了小半天的书,在傍晚的时候,林建东来喂牲口。
这次他也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些大米、糯米和鸡头米来。
他把东西放下,对宁香说:“队里今天下午分粮食,按人头的量,我给你带来了。”
宁香今天的心思都在和江见海闹离婚的上,并不知道队里分粮食的事情。林建东给她送过来了,她自然连声说感谢,给林建东倒上一碗热茶。
林建东喝了茶水,没忍住还是多八卦了一句:“听说……江见海今天上午去绣坊找你了,你们还闹去了许书记面前?”
宁香微微抿住嘴唇,冲林建东点一下头,愿意和他多说一点,“已经在离婚申请书上盖过章了,他拿去甘河大队的大队部再盖个章,明天直接去公社办手续。”
林建东放下碗,其实心里也有很多疑虑和担心,不知道宁香离婚后是不是真能坚持下去。但他到底没继续再往下八卦,换了话题又问:“今晚你有什么打算?就一个人在这里?”
中秋毕竟是团圆佳节,别人都是全家人在一起热闹。在这样浓郁的节日氛围里,她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在这堆满农具的房子里,自然就显得有些孤单凄凉。
宁香却不把这个放在心上,笑着道:“一个人挺好的,不喜欢那些虚假热闹。”
林建东看她不是说假话,也就没再过分操心这个。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只又说:“对了,住家船给你腾出来了,明天就能搬进去。不太大,凑合够一个人住。”
宁香不需要船大,能遮风挡雨当个住处就可以。林建东把船给她搞定了,她心里也总算踏实了下来。她要谢谢林建东,却又拿不出东西,也只能反复口头谢谢。
林建东走后,宁香心里开心,嘴角微微染笑,拿出纸笔记下林建东给她送来的每一笔粮食,留作年底的时候结账用。记完收起书本,再开开心心做起吃的来。
她中午吃完饭的时候用热水泡了桂花晾干,这时候刚好可以用来做桂花糯米藕。
这个中秋虽然没有鱼肉吃,但能吃上个桂花糯米藕,鸡头米煮个粥,还有一个鲜肉月饼,已经是甜味很浓的幸福了,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