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香自己在江家一呆就是大半年,独自面对刁钻的婆婆和三个不省心的孩子,任劳任怨地伺候他们,像个江家花用一百块彩礼买来的丫鬟一样。
江家老小四个,都觉得宁香是高攀了他们家,来他们江家就是过好日子的,所以对宁香非常不客气。婆婆李桂梅最会使儿媳妇,也最会刁难儿媳妇,三个孩子更是有事没事合起伙来折腾宁香。
宁香这一次昏倒,就是被继长子江岸伸手猛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没能站稳,脚下一个趔趄摔倒,额头磕在了桌角上面,直接磕昏了过去。
回想前世,在刚嫁过来的几年当中,这种事情算是她日常里最寻常不过的事。
江家人根本不把她当成是一家人,她从始至终都是外人。继子继女推她是寻常事,没事冲她吐口水吼她骂她把她当佣人待,也是寻常事,婆婆李桂梅只会说一句——小孩子不懂事。
对应好时间,宁香深深吸口气。
九月下旬,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院子里的桂花香透过窗框,渗入到心肺深处。
宁香呼出吸入心肺深处的香,转身拿过樟木箱子上的黄提包放床上拉开拉链,随后打开衣柜的门,往包里收拾了几件当季的衣服。剩下的洗漱用品,她也都收了一些。
刚收好拎着提包准备出门,李桂梅带着江家的三个孩子从外头回来了。她进屋看到脸盆架子倒在地上,开口就是一阵唠叨,一听就是怪宁香没有给扶起来。
宁香现在再听到李桂梅的絮叨,只觉得嗡嗡嗡像苍蝇一般,嗡得人脑子疼。她没多去管李桂梅,甚至没多看她,直接拎着黄提包继续往外走。
李桂梅这下看出不对劲了,盯着宁香就问:“你拎个包做什么去呀?”
宁香稍停一下步子,转头看向她,“回家去。”
李桂梅眼睛一瞪,“瞎七搭八,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个家里去?怎么你还闹脾气呀?小孩子不懂事,也不是故意推得你撞脑袋,你一个大人,能跟小孩子置这种气啊?”
宁香撇一眼江岸,江见海这个大儿子,如今也有十岁了。十岁还小么?她十岁的时候都是大人了,弟弟妹妹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平时还要做绣活挣钱养家,做什么像什么。
前世她也这么对自己说,孩子们都还小,而且抵触后娘都是正常的,所以她无限包容这三个孩子,带他们长大成才。后来这三个孩子也算接受她了,但对她的称呼一直是“香姨”。
她原本也没在意过称呼上的事,想着孩子把自己当妈了就行了。可到后来她才发现,他们从心底里还是没把她当自家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她还是外姓之人。
生活中的很多小细节会让人心凉,真正心底凉透的时候,是江见海死后,长子江岸直接做主让江见海和他们的亲妈合葬,而她这个为他们付出大半生的后妈,到死都是“第三者”。
江见海在的时候,她在江家就完全没有家庭地位,没有说话的权利,连句硬气话都没说过。江见海死后,她更是半点发言权没有,继子继女根本就不问她的意见,也不考虑她的感受。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父亲养了她一辈子,江见海去世后,他们又按月给钱养了她的老,已经对她非常够意思了。她如果想跟他们的亲妈比,想取代他们亲妈在江家的地位,那真是想都不要想。
想完人生尽头的那些事,宁香没说话。她把目光从江岸脸上收回来,也没搭李桂梅的话,拎着包径直出门去了。
李桂梅看她是来真的,跟出门就冲她喊:“谁家的媳妇叫儿子推一把就回娘家?像个什么样子?不怕人笑话你就回,可有点当娘的样子没有?”
宁香懒得浪费口水跟她吵架,愣是没回头,拎着包出门沿巷子走了。
江岸还懵愣在原地,他被刚才宁香看他的那一眼看愣了。他也说不明白,只觉得宁香这一回看他,眼神里有点阴戚戚的东西,叫他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要知道他这个后娘,平时一直是个性情温吞得跟个面人似的女人,说白了就是没脾气好欺负,勤勤恳恳只会埋头干活。像今天这样眼神微冷带着疏离和情绪,还是第一次。
宁香出门后没多一会,邻居家的老婆子拄拐杖过来凑热闹,到了李桂梅面前就开口问:“这不是刚醒过来,怎么拎包走了?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李桂梅咬咬她那一口黄牙,心里也觉得不得劲。宁香嫁到江家这大半年,一直都是任劳任怨毫无怨言的,这样冷脸回娘家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和江岸置气,怪得很!
她对邻居老婆子说:“谁知道?醒过来二话没说,直接拎包就走了。莫名其妙的嘞,想走她就走好了呀,我不拦她,也别想我请她去,有本事她呆在娘家别回来了,惯得她!”
老婆子笑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能让她呆几天?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
李桂梅往门外瞪一眼,“回来没好样子给她!”
第002章
芜县水多,村庄和镇落大多傍水而生。这个年头上乡下都还没有修公路,村民出门大多走水路。大船小船在弯弯曲曲的小河上慢慢地摇,捕鱼的船上能看到休憩的鱼鹰。
宁香娘家和江家在相邻的两个村落里,她手里没有船,自然没有走水路回家,而是拎着黄提包踩着黄泥路,过村落过田地过数不尽的石桥,步行着回了家。
她收拾行李回娘家,当然不是闹情绪单单为了和继子江岸置一口气。
前世她合眼逝世以后,神魂在世间游荡了许多年。她数年如一日地呆过学堂,有了基础的文化学识,也见识过了更大的世界,眼界拓宽以后,思想上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因为思想上的觉醒,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的一生活得是多么可笑。被无数亲情道德的枷锁绑架着,无私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到头来却成了家里乃至整个社会上最没有价值,最不被认可的人。
所以神魂游荡的时候,她就想过——要是能再来一次,她绝不走从前的老路!
既然真的重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她这一次当然要死死把握住自己的一生。
这一世,她要敲碎一切绑架她的枷锁,为自己而活!
她不会再给江岸、江源和江欣当后娘,江家那三个娃子一个比一个混账,小的时候又熊又坏,尤其对她这个后娘很坏,花心思调教他们不如花时间充实自己。
她也不会再把“温婉贤淑”顶在脑门上,去伺候李桂梅那个刁钻的老婆婆。
当然,也不会再和江见海维持这段不对等的婚姻,甘心当“保姆”当老妈子,把自己大好的后半生全部燃烧奉献给他们江家,而她从进江家门到最后闭眼入土,连句硬气话都没能说过。
这一辈子,她要把腰杆打直了活!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靠男人养活,能过上什么真正的舒心日子?好多男人没有心,女人在家为家庭孩子付出再多,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做了点毫无价值的杂活。
不止在好些男人眼里,哪怕就是许多女人眼里,也是不认可家庭主妇的价值的。女人自己也瞧不起女人,把女人为家庭的付出贬得一文不值,只一心歌颂男人的价值。
***
宁香没回头,快着步子往家赶,刚走到村口,正好碰上采猪草回来的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