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伯祖父跺着拐杖气得直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你”。
林美兰脸上却是红变白,白变红,她在家没劝着自己爷奶,无奈地跟着来,原本躲在角落里并不想冒头,只想着等事情结束后自己看情况道个歉,至少把这些年的事都撇清。
可这会儿她听到林舒这一席话,再看自己祖父母那气得就快中风的样子,直觉就觉得不好,也顾不上躲着,忙上前扶了自己祖父,用虽低大家却都能听到的声音劝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舒堂妹当年就是吓着了,对外面的人害怕,所以才带着丰丰躲了起来,不肯出来……她那时候年纪也小,要保护丰丰,顾全不到那么多,也情有可原,您是长辈,就别跟小辈计较了,现在堂叔回来了,大家都好好的,能平平安安的一家团聚,这就比什么都强,爷爷你坐下,咱们好好跟堂叔堂婶说话,过去的就过去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一番话说的多得体,多么熨帖的一块遮羞布啊?
就是李慧茹都多看了这个穿着一身素色裙子,身材袅娜的姑娘几眼。
就见这姑娘皮肤白净,眉眼清秀,虽然也扎了两个常见的辫子,但她的辫子不长,松松的扎在耳后,垂到肩头,额前少少的几缕留海垂下了,真是说不出的洋气秀致。
她咋不记得老林家有这么个姑娘?
多看了好几眼才发现竟然是那个在自己纺织厂上班的那个堂侄女,叫林美兰的。
对了,她听舒舒说过,这个堂侄女早不再在纺织厂上班,而是通过周家的关系拿到了西州国营钢铁厂推荐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进了大学读书,算着时间今年六月应该刚好大学毕业了。
李慧茹打量着林美兰,对她刮目相看,可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却不理会她用尽心思的苦劝。
林大伯祖父一甩她的手,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喘着气,骂道:“什么堂妹,她算是你哪门子的堂妹?”
说着又喘了两口气,林大伯大概是怕他气得背过气去,就抓了桌上的一只水杯给他,扶着他喝了好几口水,帮他顺了好一会儿气,林大伯祖父缓了些,这才又看向林肇同,哭道,“肇同,你真的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当年你出事,你媳妇也被人贴大字报,家里乱糟糟的,几次批斗差点把小丰打死,周家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说只要她肯嫁给成志,就能保住小丰,也冒着风险找人想把你头上的帽子摘了,说至少就算摘不了,也能让我们去看看你,让你在那边少吃点苦……可这条白眼狼,她做了什么?”
“她不肯嫁,不顾你的死活,不顾家里的处境和小丰的死活硬是下了乡,就把小丰留在了城里,后来更是自己在乡下私下找了个男人……那时候要不是我们家贵宝福宝他们,小丰他就被那些批斗给活活打死了呀!”
“后来我们担心小丰的安危,把他接到我们家来,生怕他再出了事,可这个孽障,你知道她又做了什么?”
林大伯祖父的眼睛通红,手指着林舒,声声控诉道,“她带了那个自己在乡下找的野男人,跑到我们家,跟我们说怕城里危险,想把小丰送回老家养……那时我们也顾不上她嫁给谁了,听着也觉得小丰的安危最重要,就同意送了小丰回老家,我们更是怕老家那边人也都忙,小丰回去了没人照顾,一家人收拾了东西,打算以后我跟你大伯母以后就呆在老家照顾小丰……”
“可这个孽障,她做了什么?她骗了我们!骗了我们!”
“她把我们举家骗回了老家,却带着丰丰去了那个当兵的家,说我们对他们姐弟图谋不轨……苍天,小丰可是老二的独孙,肇同你的独苗,我们能有什么图谋,能有什么图谋?!”
说着简直是老泪纵横。
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们去那当兵的家找她,跟她说了,她根本就不是我们老林家的种,她做的事我们也没能力管她,可小丰是我们林家的子孙,是肇同你的血脉,我们不能任由她就这么拐了不管不顾,拼着老命去了那当兵的家……结果她又做了什么?她煽动了那里的村民,辱骂我们不说,用扁担和石头硬生生把我们打出了那梁家村……”
“就那之后,我跟你大伯母还有你奶奶都大病了一场,身体从此就不好了,你奶奶原本身体不错,就经了那次惊吓,从此都几乎是瘫在床上过的,受罪了一年才过世……过世的时候还一直抓着我的手,叫着‘小丰,肇同,小丰',为了让她能瞑目,老大又跑梁家,又跑深山老林里去找她,只求她能让小丰回去老家一趟,让他太奶奶能最后见上他一面,可就这,她还是不肯,硬生生是把她大堂伯骂了出去,让他连夜出山,真是冷血到让人发指啊!”
说完就是哆哆嗦嗦的哭,一脸的鼻涕眼泪,道,“我们老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一个凉薄狠心,无情无义的东西……”
“肇同,还好你回来了啊,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们那是日夜忧心,又觉得对不起你,没能帮你照顾好小丰,可却又拿这么个东西一点办法也没有……肇同,我真是……我们一家都被这个你养的白眼狼给活活气死了啊!”
第95章
林大伯祖父一番痛哭控诉, 林舒冷笑,林肇同沉默,李慧茹却是面色铁青, 眼睛发红,眼中隐有泪光, 后面的丰丰打完电话早已经从楼上下来,中间好几次差点跳起来, 被他妈一把按住。
林舒道:“是吗?大伯祖父, 不,这位老同志,你跑到我家来,跟我爸控诉, 控诉我是这么的大恶不赦……‘凉薄狠心’, ‘无情无义’,‘白眼狼’, ‘冷血到让人发指’……那我这样冷血到让人发指的人,这位老同志是跟我爸有什么建议呢?想要我爸怎么处置我呢?现在是新社会, 总不能还像旧社会,用你们老家的宗族法, 把我打杀了吧?”
林大伯祖父被她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又给气了个好歹。
这中间林老太太也是几次被气得想要说话, 好歹被林大伯给拉住了。
来之前林大伯祖父和林大伯等人就已经好生劝过她,今天到这里,主要只能是林老爷子说话, 林老太太不能说话。
因为林肇同看重老家人, 看重的是林老爷子这个大伯,而不是林老太太这个大伯母。
林老爷子一哭一诉,肯定能引起林肇同心里的感情。
就算是说过了几句, 林肇同也会看在长辈的份上多一份宽容和容忍。
但对林老太太却不会有这份感情。
林大伯祖父又是气得直喘气,抱着拐杖哆嗦着身子就看向侄子,道:“肇同,肇同,你看看,你看看你养得是个什么东西啊?!”
林肇同看了一眼林舒,心里沉重又隐隐的难受。
他是对老家人有一份那样的感情,但却不是不辨是非,别说这几年已经听过妻子说过这些事,就是没听过,他也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他没出声。
转身慢慢往后面走过去,找了靠墙的沙发椅上坐了,叹了口气,道:“慧茹,你说吧。”
李慧茹看他一眼,原先纵使有什么不满,也散了。
她看向林大伯祖父,道:“大伯,舒舒是我的女儿,她是什么品性,我最清楚。这些年她父亲遭难,是她护着她弟弟,把她从歹人的手里接出来,又护着她在军区部队里平安长大,也是她,这些年默默为我跟肇同奔走,关心着我跟肇同的生活。她为女至孝,为姐至仁至义,却为何到了你嘴里变成了冷血无情?”
李慧茹一向温和大度。
因为尊重敬爱自己的丈夫,对待丈夫的老家人也一向是能容就容。
可这会儿她看着林大伯祖父,眼神却是十分尖利厌恶,嘴角带着高傲又轻蔑的弧度。
这些自诩为长辈的老家人。
多年来深受他们一家的照拂,甚至每个月的吃喝都要他们补贴。
就是这些所谓的“长辈”,所谓的“老家人”,在自己家里遭了变故,在丈夫下放之后,他们做了什么?
合起周家,用各种手段,亲情和道德绑架,逼女儿嫁给周成志,为了他们家的东西和财产,又用尽手段从宋家把儿子抢过去,现在还过来倒打一耙……但凡她的孩子要是少了一点运气,性格又不是那么强硬,他们会遭遇什么?
她是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