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赜说了这番话,便见那丫头脸色灰暗,道:“可见你这丫头,说话不尽不实……”
话未说完,秦舒便打断,仰着头道:“大爷,我以前在园子里的时候已经叫老爷沾染过身子,父子共用一个妾室,大爷也全然不在意吗?”
陆赜对此实是耿耿于怀,如鲠在喉,此刻为了试一试这丫头,偏偏咬着牙道:“我不介意。”
秦舒脸色由暗转成苍白,她推开扇子,扶着一旁高几子缓缓站起来,一字一句道:“我不做妾。”
这话实在是意料之中,陆赜冷笑几声:“果然是得陇望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这样的身份,便是做妾也是抬举你。不做妾,难道想做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吗?”
秦舒后退几步,实忍不了:“大爷如是叫我过来听骂,我也听过了。国公府的园子里那些勾当,我自一清二楚,既然出来了,就决不再回去。大爷说的做妻,做妾,我通通没有兴趣。我虽贫贱,却也靠自己的双手清白过日子,并不想攀附什么侯门公府的富贵荣华。”
说罢,也不去瞧陆赜如何,径直推了门出来,对门口的丁谓道:“大爷已经骂完我了,还不叫我走吗?”
丁谓刚刚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他还从未见人对着爷如此放肆,一时呆呆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从内室砸出来一个茶杯,便听得爷忍着怒意道:“叫她走。”
秦舒走出酒楼门口,忍不住懊悔,本来想好的说什么都任由他说好了,偏偏自己这个脾气,忍了半天到最后反而破功了。又叹了口气:自己虽然在这里活了这许久,也终究还是一个现代人,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她噼里啪啦发泄一通,说的都是心里话,出来的时候连买的栀子花也忘记了。她只好又往街上去寻了那挑货的货郎,重新买了一束栀子花来。
绕过几条巷子,站在巷尾那一户敲门,果然一会儿就来了个老婆子,还未开门,便大声道:“这月的绣品已经叫卖完了,如再想要,得预定下月的才行……”
打开门来,见是秦舒,忙不迭请她进去:“原来是凭儿姑娘,娘子早上还念叨您呢,说你又有天份又肯下功夫,她现在收这些学生是万万赶不上你的。”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间大屋,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应有尽有。
秦舒把栀子花交给老婆婆,笑:“可见花婆婆嘴巴果然抹了花蜜的,这样夸我,我都有点飘飘然了。”
花婆婆把花接过来:“这可不是老婆子诓人,娘子实说了这话的,只娘子从不当着姑娘的面儿夸您。姑娘每次来都带了花来,可又得花几十文吧,这可以买上两斤猪肉了。”
秦舒跟着老婆婆穿过回廊,就见一间宽阔的大屋,屋子里有十几个绣娘,当中的一个便是这所宅子的主人——黄娘子,她以前叫老太太请去国公府,教授过姑娘们的针线,秦舒便因此与她相识。
黄娘子是徽州人,不过三十来岁,据她所说是家里人都没了,只带了花婆婆夫妻来南京过活,她针线上的功夫甚好,也安下家来。
此刻,那些十几岁的绣娘正围在她身边,听她讲课:“今日我们绣一副草字出来,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段,都要与原先一样,这就是叫你们动针线之前,先练字的道理。”
秦舒转头对花婆婆道:“我们出去等着,黄娘子正在讲课,别打扰了她,我们俩个都得挨训。”
两个人出去等着,花婆婆上了杯清泉水上来:“老婆子还记得,凭儿姑娘一向不喜欢喝茶的,这是上外头买来的玉龙泉的泉水,姑娘试一试。”
秦舒笑笑,端了茶来,果然是甜滋滋的山泉水,她坐着好一会儿,见墙上挂了黄娘子自己写的字画,心道:这黄娘子必定的诗书之家出身,现在在这里,也只怕另有一番内情。
黄娘子讲授了一遍,便叫各自练习,净了手出来,见着秦舒笑:“你如何出得园子来了?往日里见你,看账本清点库房,忙得跟什么似的,今日到有空闲来瞧我?”
秦舒道:“我这回是真出园子了,以后再也不回去,想着到娘子这儿来瞧瞧,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儿,也好养活自己。”
黄娘子倒了杯茶:“你就是出来了,自有那表哥接了你家里去,做个满嘴流油的地主婆,怎么来我这里日夜苦熬眼睛?”
第21章 黄娘子 天底下的美人那样多
秦舒叹气:“府里放了我的身契,我这回算是如愿以偿了。至于我那表哥,这亲事恐怕是不成了,现在只好赖在娘子这里,求您看在我们往日的情谊,收留我。”
黄娘子笑起来:“在这儿哄我?你这丫头的心思从不在刺绣上,只把它当来钱的路子罢了。再说了,你们老太太如何疼你,即便你出园子,只怕也要好好的打发你,上我这里挣这三五个铜板吗?”
秦舒摇摇头,收了笑:“娘子是明白人,如何瞧不出我如今说的到底真不真?”
黄娘子这才相信,同她讲话:“我这里是缺人,你要来,我自然只有高兴的。不说做绣活,便是同我作伴也是好的。现如今,我这里新来了几个没基础的丫头,都要从头教起来,你若来,我便轻松许多。”她们本谈得来,又问了许多,秦舒免不得说了一点内情:“老太太本想着叫我去服侍大爷,只我不愿意,后来又得罪了他,便放出府来。”
黄娘子听了,免不得高看秦舒几分,只叫她放宽心,凭她自己一双手艺,总是饿不死人的。
如此说定了,待黄娘子这边收拾好屋子,便叫了秦舒搬过来,一月里也没要固定的工钱,只做多少算多少,卖多少得多少,只算是分成,这是很照顾秦舒了。
又留了秦舒吃了晚饭,吃过了,叫了花老伯送她回去。
到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在院子里纳凉,嫂子端了水递给她,问:“到哪里去了,怎么天黑了才回来?”
秦舒也不瞒他们:“先去了徐嫂子家里,后来去看了看黄娘子。我同黄娘子已经说好了,过得几日,等她那边收拾好,便去她的绣房做活儿。”
哥哥开口:“便是做绣活儿,在家里就行了,如何还要住到外边去?再说了,妹妹刚出来,又要搬出去,岂不是叫别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连自己妹子也不待见。”
秦舒虽然同这些人是亲人,但是多年不住在一起,她自己是很不习惯的,再则家里只有三间房,一间哥哥嫂子住,一间放了织机,一间老娘住,就是厨房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棚子,便是没有多余的房子。
再则,她去黄娘子哪里做活,也是要多学学她,日后自己出来开绣房也未可知,这晚上回来并不安全。
秦舒便道:“哥哥不用说这些,我们兄妹,又何曾这样见外。便是搬出去住,便不是一家子兄妹骨肉了?都在南京城里,便是回家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哪里就叫人说闲话了?”
哥哥说不过秦舒,往向秦舒老娘:“妈,你说说妹妹,别的也就算了,现如今好容易一家人团聚,做什么偏偏出去住?”
秦舒老娘瞧瞧她,又瞧瞧她哥哥,和稀泥:“你妹子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我说的话,几时有用过?这家里一向听她的,我们论见识本也不如她。”,这才叫哥哥闭嘴了。
众人在院子里纳凉,秦舒抱了宝儿给她讲故事:“师徒四人一路西行,走到一个叫白虎岭的地方,这个地方住了一个妖怪,叫做白骨精。这日,这白骨精变成一个村姑模样……”
秦舒老娘一向多话,这天晚上偏偏一句话都不说,偏着头打盹儿。连宝儿也觉得奇怪:“祖母,姑姑在讲三大白骨精呢,你怎么不听?”
秦舒老娘扯了个折:“我听着呢,蚊子多呢……”
回来第一晚,秦舒是跟老娘一起睡的,她很不习惯。这日晚上,秦舒说什么也不一起睡了,往放织机的房间临时搭了个床,抱了被子过去。
秦舒老娘啧啧嘴,没办法,只千万嘱咐她:“那窗户口要关好,没得叫蛇溜进来。”
秦舒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妈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怎么说话酸溜溜的。”
秦舒她老娘叹了口气:“还不是你潘家姨母,今儿我去她家了,就只说了一句你放回家来了,还未说别的。你潘家姨母便说起来已经给你表哥说亲事了,是绸缎庄掌柜的女儿,比你小两岁。我下午抱着宝儿绕道去瞧了瞧,那姑娘正在铺子里帮忙,豆芽菜一样,哪里比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