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渊接过饮澜端来的茗茶,漱在一旁的唾壶之中,阿素小心捧来一条用热水打湿的帛巾递与他,李容渊接过帛巾并未自用, 而是让她站着, 仔细将她睡花的小脸抹了一遍。
被巾帛的热气一蒸,阿素顿时清醒许多,净了面神清气爽,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按住李容渊的手, 想接过那脏了的巾帛, 然李容渊却并未在意,以她用过的巾帛擦了擦手, 方掷在一旁。
伺候李容渊更衣之时, 阿素才发觉方才在榻上自己挣脱得太用力, 指甲在李容渊手腕上深深挠了一道。他掌中本有刀割伤,还未好透,如今一道鲜红的印记高高肿了起来,甚为明显。阿素慌忙去寻伤药,然而待她端着药回来, 已不见李容渊的身影。
阿素怔怔握着瓷瓶, 思索阿樱此行的目的,只盼不要是阿兄又出了什么事才好。
此前朱雀已引阿樱到北苑东厢稍待,又命两位身姿轻曼的婢女在敞阔的轩室为其奉茶, 可只等到煮好的茶粥都凉了下来,阿樱依旧未等到李容渊的身影。
未免引人注意,此次阿樱轻车简行,身边只带了一位嬷嬷。这位从小看顾她长大的邱嬷嬷是打宫中出来的,又随她一同到长公主府,并不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心中未免不快。阿樱却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如今我们是来求人,多等一些时间也无妨。”如今已过了午,李容渊尚未起,阿樱不由有些疑心,究竟是什么人绊住了他。
邱嬷嬷闻言虽按捺下心神,却在心中想,不过是诸皇子中未封王的一位,九殿下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连长公主府来的人也不放在眼中。想到此处便将气都发在那两位侍茶的婢女身上,指挥她们团团围着伺候。阿樱却喝止住她,温柔有礼吩咐那两位婢女若有事可先行退下。那两人对望一眼,福身而拜,对这位不摆架子的贵女倒心生好感。
不过邱嬷嬷也就意难平了片刻,待李容渊迈入轩室之中,望见他飒踏凛然的身影,顿时心生惧意,再不敢若方才那般趾高气扬。
阿樱也极惊喜,而李容渊只淡淡望了她一眼。阿樱取出安泰写与他的信递过。李容渊展开看了看,微微蹙起眉峰。
“九哥哥,如何……”
阿樱有些紧张地望着李容渊,她实是好奇安泰在信中写了什么,然而李容渊似乎并无心与她解释。起身走到书案前,即刻有婢女上前为他研墨。
他取过一支紫毫,挥笔写下一封回信,以火漆封好递与阿樱道:“带回交与长公主。”
整个过程不过一刻,李容渊语气冷淡。阿樱心中极委屈,曾经他待她也很好,闲暇时会关心她的功课,也会夸她书读得好。她心中有小小的欢喜,在这方面,自己比表姊简直强上太多。每次与李容渊谈论她永远不懂的话题,望见她带着艳羡的眼神,阿樱便会感到无上的快慰,至少在才情这方面,惫懒的她永远也及不上自己。
然而后来阿樱发觉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那日她见阿素不过才抄了两卷书便伏在案上睡着了,以为李容渊定会嫌她整日偷懒,却没想到他缓缓踱到她身边,却翘起唇角,将她身下的素笺抽了,见她还不醒,又卷起握在手中在她肩上轻轻一敲。
阿素方迷茫抬头。李容渊掷了素笺道:“不想读便不读。”见她神色犹豫,又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话,阿素脸上便立刻流露出欢喜的神色来,起身与他同出。
那时的她看着这一切,只是悄悄站在一旁,紧紧绞着手中的帔子,而阿素非但不避,反而欣喜上前拉住她的手,悄悄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她心中百般不痛快,挣开手,转身便走了,阿素怔怔望了她的背影许久,后来真拿了个糖人回来,怯怯问她怎么不高兴。她狠狠将那糖人扔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阿素虽然心疼,还傻傻上来哄她。
明明就是生她的气,她竟然还要来来问。
她这表姊是金屋蜜罐里养大的,才会如此不谙世事,阿樱冷漠地想,然而若不是有一个好的出身,有耶娘阿兄的疼爱,又怎会如此天真娇憨?此时她并不羡慕阿素,因为,现在这金玉荣华,耶娘阿兄的疼爱,郡王之女的名分、实封,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
想到此处,阿樱微微垂下长睫,再抬头望着李容渊,换上一幅楚楚堪怜的神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一切都不同了,他们的关系竟淡薄至此。然而……不急,这世间再也没有阿素,她还有许多时间来改变这一切,包括他对她的态度。阿樱叹了口气,曾经的不甘与嫉妒渐渐平复,凝眸望着李容渊道:“九哥哥的伤,可好些了?”
方才她便注意到李容渊手上的刀伤未愈,又有一道红痕高高肿起,是指甲挠的,新鲜的样子。究竟谁伤到他?阿樱脑海忽然中浮现起沈家那小娘子来,难道方才他房中之人便是她?她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沈家五娘,她见过一次,美则美矣,却依旧是天真的样子,倒与……倒与她那表姊有些像。无怪李容渊将她放在身边,他向来喜爱这样的。然而阿樱却对这种天真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也不信李容渊对她是真心,心下安慰自己道,他不过是一时新鲜才将她放在身边,过一段时间也就淡了。
想到此处阿樱柔声道:“让我看一看。”说完伸手想托起李容渊的手掌,然而他却拂袖起身,望着朱雀淡淡道:“送县主回府。”
望着李容渊径自而去的背影,阿樱紧紧抿起嘴唇。然而她向来有分寸,知进退,见如此局面自也不再多言,起身一福,带邱嬷嬷告辞而去。
她大方端庄,礼数周全,懂事得叫人心疼,朱雀亲自送她出府。
她们乘肩舆方行到一处花丛畔,忽然奔出一只白狐狸来。那肩舆一晃,白狐狸被一位婢女捏着颈后皮毛拎在手中,那婢女擦了擦汗道:“总算抓到你了。”
阿樱闻声而望,见从那婢女身后又走出一位小娘子来,接过白狐狸抱在自己的怀里。她心中一顿,方才还想到沈家五娘,没想到竟真遇到了她。她身边婢女与李容渊府中之人打扮不同,想必是自己从家带来的。
这一主一仆,自然便是阿素与琥珀了。
阿樱见五娘抬头,怔怔望着自己,那神情与阿素真有几分些像,心中没由来一阵厌恶,淡淡吩咐道:“走吧。”她坐的肩舆重又行起,只是经过抱着狐狸的五娘身侧时,阿樱隐隐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与他惯用的一模一样。
果然,想必方才九哥哥房中之人定是她了,还真是……得宠。
阿樱心事重重上了马车,那车厢极宽大,鎏金香球散发着宁神的香气,红泥火炉上煮着热水,雾气氤氲。
然而并不着急回王府,阿樱只是命马车原地不动,取过李容渊写与安泰的那封信,将上面的火漆贴在灌好的汤婆子上,煨得软了小心撕下来,抽出信来细细读了一番。
她身旁的邱嬷嬷道:“信中说什么?”
阿樱道:“是前日有位工部的八品小吏在狱中被冤屈致死,姑母让九哥哥以事此弹劾刑部尚书郑任,然而他却不愿意。”
邱嬷嬷自然不懂这些,阿樱仔细思索了一番,将火漆烤化重新封在信上,才命马车起驾回府,却命其缓行。
车夫虽不懂其意,却按吩咐行事,所以到达兴道坊时,天色已不早。此时距靖北王元子期被押入刑部大狱已过去了两日,安泰忧虑夫君,此时见到阿樱归来,粉脸在寒风中冻的通红,不禁怜惜道:“怎么回来如此之晚。”
邱嬷嬷正要回话,阿樱忽然怯怯道:“我不敢说。”
她言语中似有深意,安泰揽着她坐在身边,疼惜道:“但说无妨。”
阿樱低声道:“今日我去见九哥哥,命人通传说是姑母要我来,可是我在轩室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我想若无事,他定然不会耽搁,许是让什么事情绊住了。问了府中的女史说是还未起……”
安泰蹙眉道:“小九平日向来勤政,怎会如此惫怠?”
此时邱嬷嬷已然会意,意有所指道:“许是被什么人缠住了,今日见九殿下手都被抓伤了一道,想必是个泼辣性子。”
安泰闻言神色不豫,邱嬷嬷察言观色继续道:“听闻殿下身边,也只有一位沈家的五娘……”
安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亭暮的女儿。”
阿樱好奇道:“不是说她是九哥哥收的女弟子,跟在身边读书。”
安泰面色有些不好看,向着邱嬷嬷道:“以后不许对县主说这些轻浮之事,教坏了她。”
邱嬷嬷赶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