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夹着几本书匆匆走在弄堂里。
路过烟酒行的时候,他借用了电话,给厂里的财务室打去了电话。
乔小姐接的电话。她告诉文彬,雁翎和主任出去了。
文彬放下电话。他本想着和雁翎在电话里聊一聊,听一听她的声音。可她偏偏又不在。文彬只好继续愤懑的走着。
他坐着电车回到厂宿舍里,闷闷的躺在床上。
雁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乔小姐说文彬刚才来电话了。
雁翎琢磨着,文彬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否则不可能着急慌忙的给她来电话的。
雁翎以为文彬还在廖家,便趁着乔小姐出去了,铁着心给廖家打去了电话。她压低了声音,竭力的掩饰着自己的声音。
偏偏是梦锦接的电话。
她竟然听出是雁翎的声音,当即冷笑道:“穆小姐怎么一时半会儿的离不开文彬呢?有那么着急吗?”
雁翎听到梦锦的嘲弄,忍住气,问道:“文彬在吗?让他听电话。”
梦锦道:“你烦不烦啊?我们家里这两天刚办完事情,妈的精神很衰弱。你偏偏往这里打电话,惹得妈一听到电话铃声就头疼。你虽然没进过大学学堂念过几天书,可好歹也活到二十出头了!难道连这点儿为人的道理都不懂吗?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非要找文彬呢?你还不是廖家的媳妇,竟然这么多事!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妈把我们廖家祸害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母女简直是一对吸血鬼!真是冤孽!你如果还要脸,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文彬吧!”说完,便哐啷一声挂断了电话。
雁翎一直把电话听筒放在耳朵边。她的脑子里白茫茫的,像是有大水漫过。她竟然忘记了放下电话。
好不容易回过神,迟钝的把电话听筒放下。雁翎一咬牙,硬是将即将涌出的热泪忍了回去。
雁翎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乔小姐的说话动静。她急忙抓过一沓报纸,低头装着看报纸。还觉得掩饰的不够仔细,她索性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双手挡着前额,挡住了潮湿红润的眼睛。
乔小姐进来了,整理着账目。
雁翎的目光直勾勾的停在报纸的那几行字上,压根就没有挪移。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那几行铅字上显出了图纹,先是一点一滴的圆,随后聚成一小撮儿,最后融成一小片。
雁翎故意咳嗽了几声,借此掩盖鼻子里的哽咽。
乔小姐只顾着整理繁杂的账目,压根就没有分心,自然没有注意到雁翎的啜泣。
雁翎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坚持到了下班。乔小姐走的时候,她也没抬头,只是鼻子里答应了一声而已。
那张报纸上湿漉漉的一团影子已经干涸了,皱巴巴的。
雁翎倚靠在木椅上,耷拉着眼皮。
光线渐变晦暗。她沉浸在晦暗的光线里,一个劲儿的发着呆。
窗外停着一只啄木鸟,用利嘴啄着寒凉的玻璃窗,笃笃笃,笃笃笃。
雁翎实在头疼那只啄木鸟犀利的聒噪,随即起身出了办公室。她重重的掩上了那扇门,刚要抬脚往前走,却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她刚才起的猛了,所以晕晕乎乎的。
她不由得扶住了墙,觉得眼前愈发的昏花起来。她不由得靠在了墙壁上。她身上穿着一件佛青盘扣对襟袄。袄袖子蹭着墙上的白石灰。她缓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慢腾腾的往前走。袖子上沾着两团白石灰,她压根就没有察觉。
来到电车站,她上了拥挤的电车,压根就没有位子坐,只好站着。一路摇摇晃晃的,她好不容易熬到电车到站。昏昏沉沉的回到狄家,陈妈上前接着她。陈妈眼瞅着雁翎快哭了似的难过,便紧赶着问候。
雁翎只推说身上不舒服,要陈妈把饭菜送到她的房里。说完这话,她便匆匆的上楼了。陈妈看到雁翎的脸色煞白,眼睛红肿,觉得雁翎分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相玫,引得相玫失惊打怪,紧赶着去了雁翎的屋里。
雁翎本来想着能独自静一静。可相玫却一叠声的问着。雁翎只说坐电车的时候和人吵了几句,没有大事的。
相玫哪里肯信呢?她死活逼问出了真相。雁翎看见相玫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急忙劝道:“你别管我了!”
相玫咬牙启齿的道:“你爸爸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必须对你负责到底!不能让那个骚娘们白白的欺负了你!”
雁翎道:“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呢?”
相玫恨道:“我非要跟她一般见识!你别管了!”
她知道廖家的电话号数,曾听文彬说起过。
她挣脱雁翎的拉扯,匆匆的跑下了楼,拨了电话。
照旧是梦锦接听的电话。
相玫问道:“文彬哥哥的女人在吗?”
梦锦不熟悉相玫的声音,问道:“你是哪位?”
相玫道:“我是雁翎的姑妈。你就是那个骚货?”
梦锦早就听廖太太说起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穆相玫,当即冷笑道:“你就是穆家的那个风流娘们?啧啧!我听说,你当年可是有名的风流人物!骚的满城风雨!”
相玫嚷道:“老娘是不是有名的交际花关你屁事!你趁早给老娘夹着臭嘴滚到一边去吧。亏你还是留洋念书的人,竟然满嘴喷粪,真是有爹娘生没爹娘教养!也难怪,你娘就是个夜叉,能教育出什么子女?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对雁翎无礼,我就去你们苏家大闹一场,打烂你的这张臭嘴!”
梦锦气的跟着嚷道:“你这个疯子、浑蛋!穆家的人都是畜生!臭不要脸!”说着,便砸下了电话听筒,哐啷一声。
相玫也撂下电话,气鼓鼓的在小客厅里踱步。
陈妈略微劝了几句,便被相玫赶到了小厨房里。方才,她看到雁翎一脸委屈的回来,便猜到雁翎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会儿,她听到相玫的打电话,心里便明白事情的缘由。“文彬哥哥的女人”!这分明是文彬的嫂子!陈妈想到这里,噗嗤一笑,暗自呢喃道:“真有意思!”
雁翎下来了。她立在二楼的围栏后,听到了相玫方才的谩骂。
相玫转身看见雁翎,得意洋洋的道:“姑母把那个野女人骂过了?”
雁翎快哭了似的道:“廖家的人肯定以为是我让你打的电话。文彬要是知道了,他岂不要跟着难过?”
相玫道:“廖家的人都拿你不当人了,你还在乎什么呢!你被欺负了,难道白白的算了不成?我这会儿就给文彬打个电话,免得廖家的人恶人先告状!”
雁翎急忙道:“还是我和文彬说吧。”
相玫道:“也好!你可要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免得让文彬误会我挑事儿!”抬高嗓音嚷道:“分明是廖家的那个娘们挑事儿!她要是不欺辱你,我何必动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