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俊道:“干脆去照相铺子里照吧。我们等会儿出去的时候,顺路去照几张。”
雁翎笑道:“也好。”
相玫道:“我正想着给弟弟践行呢。这里倒是有一家很不错的馆子。”
相楠道:“还是去我那里吧。我已经都订好桌子了。”
相玫附和着笑道:“那好吧。”
众人刚要动身,听见电话响了。
梦川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文彬,文彬的哥哥刚才给宿舍里打了电话,心急火燎的找文彬呢。
顿了顿,梦川沉痛的告诉文彬,文彬的爸爸已经过世了。
文彬伤心欲绝,热泪滚滚,簌簌而落。
雁翎催着文彬赶快去教会医院里。利俊拦住了一辆洋车,催着文彬上了洋车。
洋车匆匆而行,隐没在凄冷的晨曦里。
雁翎呢喃道:“正好赶在今天。”
相玫道:“我们还是去大饭店吧。你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等文彬忙完了,你再好好的劝一劝他吧。”
相楠拉着雁翎的手,低声道:“你别跟着难过。想一想廖家的人是怎么待你的?我们准备过节呢。”
雁翎收敛了眸光里的苍凉。
利俊给车行里打去了电话,叫来了出租车。众人去了大饭店。
文彬赶到教会医院。
一进病房的门,他就看见了病床上蒙着白布单的父亲。
文泉正失魂落魄的守在一旁,道:“妈晕倒了。在隔壁病房里躺着呢。”
文彬冲到父亲的病床前,揭开了那层单薄的白布单,眼瞅着父亲,热泪簌簌而落。
此时此刻,往事历历。文彬小时,他曾很好奇父亲的文案工作。有一次,在一个周六的午后,正源正伏案写作,文彬凑到写字台前,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珠,盯着红笺上的墨迹。
写字台前是窗户,窗台上放着一只鱼缸,鱼缸里养着一只从野塘里抓住的乌龟。
文彬一心想要用手捏一捏乌龟,便站在小木凳上,向鱼缸伸着胳膊。一不小心,鱼缸翻倒,顿时淹没了红笺。
正源却没有怪责文彬。
廖太太嗔怪着,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残局。正源却笑道:“孩子对小动物很好奇,将来可以报考大学的生物系。”
那时,文彬虽是孩童。可他却觉得,爸爸没有责怪他,是出于对他的一份关爱。
这是一件小事。文彬记得这件小事。此时,他不由得摩挲起父亲那只冰冷的手。
他要为爸爸暖和那只冰冷的手。
文泉默默的看着文彬,没有说一句嗔怪的话。他随着弟弟伤心。
廖太太因为伤心过度,正在病床上躺着。她一叠声的叫嚷着心里难受,实在憋闷。梦锦守在旁边,不住的替她揉搓着胸口。
她已经通知了医生。医生紧赶着就来了。他告诉梦锦,廖太太没有大碍,只是伤心过度了。
过了许久,文彬默默的退出了病房,独自坐在冷凄凄的走廊的长椅上。
他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可怜兮兮的鸵鸟。这会儿,他真的希望能趴在雁翎的怀里痛哭流涕,可他的身边确是空寂的。
后来,他去了母亲的病房里,一言不发的守着母亲。
廖太太道:“你的爸爸走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他为什么不把我也一切带走呢?省得我难过。”
文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梦锦在一旁不住嘴的劝着,愈发的让廖太太哽咽难耐,似要窒息。
廖太太叹息道:“等把你爸爸的事情忙乱完,你还是少回来吧。我看见你,就想起了姓穆的!昨儿,我们都已经说清楚了。”
文彬心如刀绞。他索性直截了当的告诉母亲,他忙乱完爸爸的事情,就立马带着雁翎去留洋。
廖太太闭上了眼睛,呢喃道:“你们走的越远越好。我眼不见心不烦。”
梦锦白了文彬一眼。文彬出了病房,和哥哥商量起父亲的事情。
大饭店宴席厅的一处包厢里,雁翎正陪着父亲说话。包厢的门缓缓的开了。
包厢外是敞厅。屋顶金碧辉煌的吊灯散着粲然的光。
一个身影正站在粲然的光芒里。因为迎着光,雁翎看到的反而是一个裹在斗篷里的黑影子。
那个晦暗的身影缓缓的进来了。包厢的门又缓缓的关上了。
这会儿,雁翎看到念慈正站在面前。念慈的脸上荡漾着一股子得意。
她笑道:“后天一早,我和相楠就要回南洋了。趁着这会儿,我也跟着热闹热闹。”说着,便坐在了相楠的身旁。
她穿着一件紫蓝底绣满细纹竹叶的修身旗袍。脖子上挂着一串大颗粒的珍珠项链。
相玫故意讥讽道:“弟妹的兴致不错嘛。眼瞅着就要上船了,竟然心里好受起来了。实在难得。不妨陪着我们多喝几盅吧。”
念慈笑道:“姊姊说的是,我真应该多喝几杯。回来这半个月,每日家愁眉苦脸的,好像不是来这里探亲,倒像是来这里凭吊似的。这会儿,我难得喜上眉梢,自然要和你们多喝几盅。”说着,拿起葡萄酒瓶子,给桌上的酒杯都斟满了酒水。
相楠道:“你又要干什么?”
念慈放下葡萄酒瓶,道:“不干什么!我是来寻开心的。”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端起面前的高脚酒杯、缓缓的呷着葡萄酒。
隔着高脚酒杯的玻璃,她眼瞅着雁翎正心神不宁的呆坐着。念慈微微的冷笑几声,缓缓的放下酒杯,又给自己斟满了葡萄酒。
这次,她对雁翎笑道:“来,母女俩喝一杯吧。不见得你不给你的亲妈一些面子?”
雁翎看了一眼念慈。当着爸爸的面,她只好心不在焉的和念慈碰杯。
她缓缓的干了杯中的葡萄酒。
念慈也干了杯中的葡萄酒,对相玫利俊笑道:“一起喝一杯吧。”说着,又拿起葡萄酒瓶添满了酒水。
相玫和利俊冷眼瞅着念慈,觉得她的举止十分的怪异。
相楠道:“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念慈道:“难得高兴啊?怎么?你难道不想看着我高兴?非要让我愁眉苦脸的?”
相楠对狄家三口道:“既然这么高兴,大家不妨都喝一杯吧。算是成全了念慈心里的意思。”
待喝完酒,念慈盈盈的笑道:“刚才,我给教会医院里打了个电话。”顿了顿,起身来至雁翎的身旁,摩挲着雁翎的短发,笑道:“都说母女连心。你难道猜不到我心里的念想?妈实在高兴……听到廖正源死了的消息……简直高兴坏了!”
雁翎惘惘的看着念慈旗袍上绣着的细纹竹叶。那一片片单薄的竹叶像梭,两头尖,能割破皮肉!
相楠道:“你这是何苦?”
念慈道:“我们赵家渔船二十年的深仇大恨终于完结了。我对得起爹娘!”说完,对雁翎意味深长的道:“妈答应你嫁给廖文彬!但愿,廖家的人能待你好。”
雁翎简直都要晕厥了。
念慈微笑道:“不过,你和文彬是要留洋的。那种背井离乡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你还年轻,文彬也还年轻,你们两个年轻人应该去尝一尝。”说完,便沉沉的笑着,缓步出了包厢。
包厢的门缓缓的掩上了。念慈身上的那股子暗香还荡漾着。她说过的话,她的笑,她的称愿……浮在那股子暗香里……荡荡悠悠着。
雁翎已经听不清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