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正慢腾腾的上着楼梯,觉得眼前的楼梯像钢琴的琴键,抖动着,抖动着……奏着悲悯的调子……一股子苍凉……
她不由得伸手扶住了木栏杆,却觉得那冰凉的棕漆木板也正抖动着。
相玫起身开了灯。光影溜在木栏杆扶手上,岑寂着,像是在棕漆上涂抹着一层霜……
相玫上前搀扶着雁翎。她送雁翎回到了房里。
雁翎挣扎到床跟前,觉得身上实在没有力气了,软踏踏的躺在床上,竟觉得床板像甲板,也正上下起伏着。
相玫替她盖上了薄毯子,叹息一声,掩门出去了。
雁翎觉得,她身上的薄毯子像卸下来的皱巴巴的帆……搁浅的船上卸下来的皱巴巴帆……
相玫郁郁寡欢的下楼后,发觉利俊正呆呆的站在门前。念慈已经不在了。
相玫道:“她走了?”
利俊冷笑道:“好大的架子!对我压根不搭理,摔门走了!”
相玫抱着胳膊,疾步走到门外,冲着念慈远遁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我们穆家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真是作孽啊!我爹娘要是在天有灵,岂能不伤心?只可怜我那弟弟,真不知道他怎么和她过了这些年!”
利俊道:“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顿了顿,问道:“雁翎怎么样了?”
相玫道:“睡下了。”
利俊低声道:“看样子,她别想着能嫁给廖文彬了。廖正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廖太太岂能让雁翎进廖家的门!”顿了顿,道:“也许弟弟早知道缘由了,故意瞒着。”
相玫放下胳膊,叹息道:“他真艰难。”说着,便转身进屋了。
雁翎一直躺了一晚上……她像是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思维早已停滞……眼前的世界也早已停滞……
那晚的月色凄迷。凄迷的月光像模糊的冰棱,紧巴巴的敷在月亮的脸上。天幕上唯有密匝匝的浊云弥补,压根没有星光。
雁翎渐渐的清醒了。她的心里闪烁着两个男人的影子,一个是文彬,一个是父亲。她紧咬着一缕头发,眼巴巴的盼着黎明的到来。
这只搁浅的船要靠着两个男人的助力才能回归洋面,否则便会深陷泥淖,在沉寂里死去。
那晚,念慈回到大饭店的时候,压根没有向相楠提起她的闹剧。
相玫私底下给相楠打了个电话。相玫便一五一十的把念慈大闹一场的事情说了一遍。
相楠跟着唉声叹气的。相玫劝了相楠好半天。相楠很关心雁翎怎么样了。相玫告诉他,雁翎已经睡下了。相楠要狄家三口带着雁翎明儿一早就去大饭店。
那时候,廖太太已经送丈夫去了教会医院。
廖正源发作了心脏病,病情十分的危重。
廖太太吓得哭天喊地的,情急之下,只好给苏公馆里打去了电话。
文泉得到消息,立即和梦锦赶到了教会医院里。
正源还在抢救。文泉问清楚了父亲生病的缘由,心里翻江倒海。
廖太太道:“我也是今儿刚知道他干的那些事情。他压根就没有跟我提起过。我眼瞅着那个女人疯闹,真恨不得能钻到地缝里头去。”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啜泣着。
文泉道:“爸爸都已经重病了,我们就不要再责怪他了。我想,他当年那么做,其实也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
梦锦道:“文彬知道了吗?”
廖太太摇了摇头。
文泉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廖太太欲言又止。
文泉道:“我知道,妈的心里肯定是顾及着文彬和那位穆小姐的婚事,所以觉得很难开口。可事情已经弄到了这个地步,爸爸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文彬岂能娶那位穆小姐过门呢?”
梦锦想起了雁翎,心里生出了妒忌,附和着道:“谁说不是呢?文彬岂能娶仇人家的女儿做老婆呢!”
廖太太叹息着,心里实在后悔和丈夫去廖家附近打听雁翎的事情。她万万没想到,她和正源即便不出门,也会被念慈堵到家里的。
文泉琢磨了一会儿,道:“还是告诉文彬吧。爸爸病成这样,他岂能自在?”说着,便去医生办公室里借打了电话。
他回来后,对梦锦点了点头。廖太太发着呆,耷拉着红肿的眼皮,一言不发。
一个钟头后,文彬匆匆的从厂子里赶来了。
廖正源还在抢救室里接受治疗。
文彬从抢救室的门缝里拼命的瞅着,心急如焚,可也无可奈何。
廖太太看到文彬赶来,心里愈发的悲痛。
文彬坐在母亲的身旁,问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刚才在电话里,大哥也没有跟我说,只是说爸爸得了重病。”
廖太太抬起眼皮,眼瞅着文彬正期待着她的回答。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压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文泉知道母亲很难开口。可他又不能让文彬继续蒙在鼓里,索性便把父亲和赵家渔船结怨的事情详细的诉了一遍。
文彬听闻,吓得目瞪口呆。他想说什么,嘴唇抽动着,像是被繁霜冻住了。
文泉道:“谁能想到呢?真的是出乎意料。”
梦锦辛辣的道:“真是造孽!小叔子偏偏喜欢上了仇人家的姑娘。”
文彬恨道:“爸爸真混蛋!”
文泉断喝道:“爸爸其实也是为了我们好!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的很艰难。爸爸没有办法,才违背良心收受了别人的钱财。当时家里面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难道眼瞅着我们兄弟俩人挨饿吗?你不能这么说爸爸。”
梦锦也跟着帮腔道:“爸爸当初也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你偏偏喜欢上了穆雁翎。你要是不招惹那个女人,哪有现在的这些烦恼。”
廖太太道:“你们都不要说了,我的心里已经很烦乱了。我们廖家真是作孽,竟然要娶仇人家的姑娘做媳妇!”
文泉道:“文彬彻底和穆家断绝来往吧!”
文彬嚷道:“你闭嘴!”
文泉瞪着红彤彤的眼睛,道:“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我们难道帮着赵家把爸爸活活的逼死吗?”
文彬继续嚷道:“可他那么做,实在害了我和雁翎。我觉得,真是报应。可为什么偏偏要我承受父亲造的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