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萍叼着电子烟,仰头看着那一排排两三人才能合抱起来的法国梧桐树,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这半年的助浴让姜小萍接触到了数量巨大的失能老人群体,这在之前根本无法想象。
她亲眼目睹一个个昏聩稀薄的神志被困在一具具枯槁无力、几乎无法移动分毫的身躯之中。
大多数失能老人的活动空间就只是身下的那张小床,而他们每天能看到的,最多也只是窗户大小的景色,有的甚至只是一堵白墙,跟空无一物的天板。
他们被困在原地,被病痛折磨、被无聊侵扰甚至是被亲人嫌弃,无力却又惧怕着死亡的步步逼近。
如此一次次直面衰老跟疾病,令姜小萍战栗不已。
她有段时间特后悔拉着姜鹤搞老年助浴这档子事儿。
姜鹤年轻,死亡跟衰老对她来说远得好像天际线,看得见但一时半会根本就够不着。
再怎么说,也还有她这个当妈的,跟姥儿俩人,隔在当中间儿呢。
可她却不同,她这个岁数了,身边已经有不少人接连突发意外甚至是故去,上回见面还乐乐呵呵,没事人儿似的,等再见面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嘴歪眼斜,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小萍有那么两三个礼拜,真心怕得不行。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而且梦境大致相似。
在那些梦里,姜小萍毫无征兆地老成了一截枯枝。
她气若游丝地躺在自己恶臭的排泄物里,浑身上下动弹不了点儿,满心惊恐地不断干呕着,努力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混沌的大脑却根本无力思考。
突然间,她依稀听到姜鹤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说话大笑。
姜小萍顿觉有了希望,她想要喊姜鹤来救她,可不管她嘴巴张得多么大,喊得多么卖力,都没有办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听到姜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心里自然越来越着急,可越急越没用,好多时候她的身体甚至会忽地一下烧起来,就像是真的被当成一根无用的枯枝塞进了炉膛里。
每每这个时候,姜小萍都会惊醒,她呼哧带喘地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别说睡衣了,好多时候连床单都湿透了。
“等我年纪再大点儿,最好能一觉睡过去,也别拖拖拉拉的,折腾自己,更折腾你。”姜小萍话音刚落,旁边的姜鹤就突然停下了。
“……妈,您怎么回事儿啊?哦,对了,还有姥儿……呵,姥儿也是这样!”
姜鹤深吸一口气,看着神色错愕的姜小萍冷笑一声,明显被她气得不轻。
“你俩都想好了是吧?就……就挺没所谓的,巴不得把我扔下,然后你俩手拉手就……就拜拜了,是吧?”
“哎呀,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怎么会扔下你呢?”
姜小萍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触碰到姜鹤的敏感神经,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人若无其事地丢下。
“鹤儿,不生气,是妈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
姜小萍赔着笑脸,伸手想摸姜鹤的脸,姜鹤傲娇地仰起头,根本就不让她碰,嘴巴无意识地撅起,瞧着都能挂个半斤的油瓶儿了。
姜鹤这样跟自己撒娇,姜小萍心里别提多受用了,却也知道这会儿她要是乐出来,事儿就大了。
“妈,就是太……太自私了,对!怎么能光想着自己呢?”
姜小萍绷紧面皮,去抓姜鹤的手,“妈要好好陪着鹤儿,妈以后努力,啊,努力……努力先戒烟,对,就尽量没病没……”
“戒烟?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我可没逼您。”
姜鹤立马抓住了重点,结果姜小萍居然没反驳,她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整个儿突然定住,而后慢慢地仰起头。
“您看什么呢?”姜鹤疑惑地转身,也是瞬间定住又慢慢仰头,那动作几乎是姜小萍的百分百复刻。
“……嘿嘿,看着有点怪,是吧?”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不自在地摸着他那刚剪了没两天的美式前刺呢!
“怪倒是不怪,其实挺适合你的。”姜小萍率先开口评价道,而后饶有兴味地看向明显被惊艳到的姜鹤。
姜鹤一直知道顾夏很帅。
要不然那颜值博主的路子,也不可能走得这么顺。
只不过他平日里不是油得跟裹着面包糠在油锅里炸了七七四十九圈,就是潮得看一眼恨不得全身罹患风湿性关节炎,过于浮夸的造型严重分散了姜鹤对他本身颜值的关注。
现在他一身款式极简的纯黑西装,再加上美式前刺的发型,五官精致得甚至有点儿咄咄逼人,就连抓在手里的那把白色雏菊,都被衬得好似奢品大牌。
“……姜鹤,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吗?”
偏偏顾夏还无知无觉地突然躬身凑近姜鹤,超高颜值带来巨大的冲击,让姜鹤的心跳都瞬间错漏了好几拍。
“啊?啊,还……还不错,看着挺……挺清爽的。”
姜鹤磕巴着回了一句,她眼神不自在地飘了一会儿,才战兢兢地落在顾夏的肩头。
“哦,只是‘清爽’啊?他们都说比之前好多了,说不油,以前很油吗?我觉得……还好吧。”
“差……差不多吧。”姜鹤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开始热了,她努力调整呼吸频次,想要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结果根本没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