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几片雪压折树丫惊落,飞雪落在公子肩头,公子芝兰玉树,立于江边。
天空中烟骤然迸裂,淞抬头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失神,可转过头时,那抹犹豫与柔情早已烟消云散了。
涂山岭覆手道:“公子,不日,我们的人马便会再一次来到景国,届时您同我们回去,景国气数将尽,必将被天下人分食之,青丘袖手,并非仁慈。”
淞转过头来,望着岭:
“我答应随你回青丘,但只探亲,不参与权力纷争。”
岭低着头,再拜:“全凭公子决断。但岭不得不提醒公子,月国,还有南边的楚国,他们已经兵临城下。”
淞没有说话,他拳头紧握,深知有些事绝非人力可以更改,所能做的,只是为接下来的事情打算。
是夜,永寿宫中。
遥遥的烟绽放,流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大殿,他深陷的眼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额前碎发落下,显然是一日一夜的不眠,造成了这个年轻将军的憔悴。
景帝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景国有难,他又怎能袖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仰天望去,片片雪飘落,落入他面颊,落上他紧抿的唇。
这一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还好战争定在年后,他还有一些时间,能处理家中的事。
思至此,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怡王府走去。
一早等候在宫门口的小厮见自家主子出来了,急忙上去迎接,取了新的手炉和烤暖和的鹤氅,急忙递上前去。
流章双眼无神,却如同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彳亍于天地之间,多年谋算,如今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却生生将他这个人割舍了。
小厮见自家公子面色不对,不敢多问,只搓着手赔笑道:
“公子,您的将军府修缮完毕了,前几日已经照了您的吩咐,又添加了不少布置,兽园也修好了,一大一小,大的离得远些,直通城外的兽场,小的近些,三层高笼子,天上地下的,都可以给放进去。”
流章置若罔闻,仍旧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那小厮一头雾水,公子前几天还兴致大发,将自己在战场上画了半年的图纸给他,叫他按照图纸改造将军府,怎么今日却好像失了全部兴趣。
小厮又道:“公子,还有一个好消息!”
见流章没有接话,那小厮伏低凑近道:“公主前几日偷偷向陛下试探,给她和涂山公子重新补办婚礼仪式,被陛下拒绝了。”
听闻此言,流章的脚步才终于停了下来,可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人家两口子,关我们旁人什么事。”
寒夜风过如撕,流章独自骑马走在景城之中,侍从们早被他先行遣散,如今城中冷冽,却不能消解他胸中半分烦闷。
多年征战,金戈铁马,早已将他少年时的意气打磨殆尽,虽然明知道城中的女子应该是更喜欢清流雅士多一些,但拿惯了剑的手,纵使拿起了文人的扇子,也不过是勉强。
虽然很多时候,他偏爱勉强。
他慢悠悠走到公主府前,突然想起很多次,自己在家里受了委屈,或是在军中想家了,便靠着墙,回忆小时候靠着墙的感觉,幻想自己背后还有所依靠。
那一日,他思念难抑,更怕自己这一仗有去无回,便犯了大忌偷偷跑回公主府。
流章跳下马来,走到墙外的一棵落满霜雪的大树下,一手握上树干,翻身跃上树叉。
他从怀中取出短笛,回想起那一日在这墙外撞见和辛夷、肖丛撞见的场景。
虽然明明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而今却恍如隔世,别人都说,他经过和月国一战,变得更成熟稳重了。
但其实,他没有变,他只是学会藏了。
他没有变,即使有时候明知道她是胡闹,他也永远不会拦着她,质问她;他没有变,当知道她有危险,知道她受了委屈,他恨不得当即将那人就地正法,便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也不为过,便是付出他自己的一切,也定要护她周全。
可他学会了藏,他忍着看别人对她好,心底里想着,只要她高兴,他便不杀那人,只要护着她就好了。
吹了会儿短笛,流章怅望一眼公主府,眼中渐渐湿润了——终须一别,又何必牵肠挂肚。
他跳下树来。
次日一大早,从不早起的路辛夷却破天荒地从被窝中爬出来。
必须尽快找到那森的信件,要不然,拖得越久,她的身份便越有暴露的风险。
她匆匆穿了鞋子,又简单梳洗一番,一开门,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那森。
他似乎在这里等候许久,却始终没有敲门,辛夷骤然开门,他也被吓了一跳,但立马调整好自身,学着景国的礼数,向辛夷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