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时,文楚楚“咦”了一声。
根据背景设定,食心魔对人类新娘的血肉情有独钟,凡是被抓进这儿的女人,全都被套上了一件大红嫁衣。
只有季风临和陈声不同。
他们仍然穿着属于自己的衣服,在满目艳红里,氲出突兀的白与黑。
想来也对,要是真让季风临和她们穿得一样……
那白夜就真是有几分恶趣味了。
见到她们,季风临也怔了怔。
他记得白霜行是吸血鬼,这会儿却大大咧咧出现在阳光下,看样子,居然没受到丝毫损伤。
他下意识挪动脚步,为她挡下扑面而来的太阳光线;白霜行笑笑,言简意赅解释来龙去脉。
听完前因后果,季风临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520的视线里,多出几分同情。
520:……
各位,别鞭尸了,它要脸,好吗?
距离食心魔下次出现,只剩下六小时不到。
他们没再耽搁,迅速下楼前往对面。
经过二楼时,路过楼道转角,白霜行瞥见一抹白色。
……来了。
她心下一沉。
长发女人说过,每一层楼里,都有五个左右的纸人游荡徘徊。
这是个非常恐怖的数量,只要行走在楼间,就一定会与它们狭路相逢,对此,白霜行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纸人晃晃悠悠,首先露出的,是它一双黑洞洞的无神大眼,以及嘴角上扬着的微妙弧度。
——不等纸人看清身前的景象,薛子真就已拿出事先在商城中兑换的小刀,直直刺向它脖子!
杀气来势汹汹,纸人发现不对,抬手试图阻拦,可惜为时已晚。
将它刺中的瞬间,薛子真面色微凛。
长发女人所言不假,纸人摸上去与人类无异,只不过冰冰凉凉,如同死去多时的尸体。
刺中它时的手感,实在称不上好。
她下手极快,瞬息之间割破了纸人的脖颈。纸片身首分离,软绵绵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文楚楚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你的手……”
纸人的身体锋利得不可思议,抬手阻拦时,边角恰好擦过薛子真手臂。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刺破了她的皮肤。
皮肤破开,从中淌出滚烫的血。
文楚楚有些后怕,掏出之前兑换的止痛药,被薛子真摇头拒绝。
“小伤而已,我没事。这里不安全,还是先走吧。”
她说着低头,看向地上惨白的纸人尸体。
不等她开口提醒,季风临已俯身低头,将它捡起塞进口袋。
这次的队友,看来都挺靠谱。
薛子真松了口气。
纸人看上去不具备清醒的思维,但拥有一定的本能反应。
要是有谁在巡逻时发现同伴的尸体,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团乱麻。
白霜行看着她受伤的手臂,安静没出声。
血和嫁衣都是鲜艳红色,血渍在衣袖上晕开,本应模糊彼此的界限。
然而在白霜行眼里,血液拥有更为浓烈的色彩。
空气里明明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她却嗅到十分浓郁的血腥气,心里隐约生痒。
鲜血依赖症。
这是吸血鬼的特性,更何况,她已经很久没摄入过血液。
心跳渐快,白霜行偏转视线,试图移开注意力,继续下楼。
薛子真身手最好,打头阵走在前头,季风临则在队伍末尾殿后。
来到一楼,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两栋高楼之间,是一处宽阔的庭院。
院落向左右两边延展而开,尽头处,分别横着两条丝绸做成的红线。
看样子,红线之内是安全的范围,一旦踏出界限,就会引来食心魔。
不过……所谓的“安全范围”,其实也并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白霜行看向庭院正中。
庭院宽敞,中央摆着十几架大红的喜轿。
喜轿本是吉祥美满的象征,此刻出现在他们身前,却仿佛浸了半干涸的血,色调暗沉,了无生机。
一架架轿子整齐排列,四面八方尽是压抑的红,搭配此地肃杀险恶的氛围,令人心里莫名发慌。
更不用提,在满园的血色里,还有一个个巡逻的纸人。
有的纸人被轿子遮掩身形,白霜行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六个。
万幸不算太多,只要找准安全的时机,就能从中穿行过去。
眼见距离最近的纸人悠悠走远,薛子真迈开脚步。
繁多的喜轿构造出一个红艳艳的迷宫,行走其中,白霜行忍不住思考:
这条支线任务,到底代表着什么?
被肆意虐待屠杀的女人,在小巷里幽怨徘徊的红嫁衣,暴虐成性的怪物,还有怪物身边为虎作伥的纸人。
……等等。
联想起之前经历过的几次任务……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个猜想悄然浮起,白霜行脊背发冷,大脑嗡嗡一响。
也正是此刻,一阵阴冷凉风从身边掠过,在他们身侧的喜轿里,响起红帘被撩动的窸窣声音——
轿子里有东西!
白霜行时刻保持警惕,第一时间拉住身边文楚楚的衣袖,带着她后退几步,避开杀机。
与此同时,轿身轻轻颤动一下,红帘翻飞而起,从中探出一张纸人诡笑着的脸。
文楚楚心有余悸,倒吸一口凉气。
——这只纸人竟一直藏在轿子里守株待兔,感受到有人经过,便趁机对他们下死手!
她们后退的间隙,季风临握紧手中小刀,当纸人探头而出、挥动刀锋一样的右手,他也毫不犹豫欺身上前,一刀划破它脖子。
纸人碎作两半,狼狈摔落在地,他被险险划了条血痕,万幸伤口不深。
白霜行从地上捡起纸片,可惜嫁衣没有口袋,只能将它递给季风临。
薛子真左右环顾,忽地回头看向他们,声音低不可闻:“藏起来!”
白霜行心有所感,向拐角的另一边望去。
有三个纸人齐齐而来,清一色面带微笑、双颊通红,身上画着旧时期人们穿的灰色长衫。
纸人危险性不小,一时间遇上三个,仅凭他们很难对付,当下最好的办法,是尽快避开。
由于不清楚它们的行动轨迹,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显得不那么安全。
文楚楚没出声,指了指身边的喜轿。
轿子不大,最多仅能容纳两个人。
文楚楚和薛子真藏进左边,白霜行则进了右侧的一架。
和她一起的,是季风临。
身上的嫁衣又重又长,穿着有些行动不便。
白霜行记得短发姑娘“嫁衣不能脱”的忠告,进入喜轿后,不太舒服地拽了拽裙边。
季风临个子高,迈步而入,被撞了一下头。
这里空间太小,连直起身子都难,白霜行早有经验,弯着腰进来后,小心坐在边角的横木上。
见季风临茫然摸了摸脑袋,她没忍住,抿唇笑笑。
少年没出声,无可奈何看她一眼,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心翼翼掀开红帘一角。
三个纸人晃动着身体,慢悠悠缓步前行,似乎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季风临凝视着它们的动作,白霜行坐在一边,屏住呼吸。
好奇怪。
喜轿之中逼仄狭窄,空气凝固成浑然不动的一团,在极致的昏暗与寂静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在这种地方,当她试图呼吸……
季风临右手上的血痕,存在感便格外强。
在常人看来,血气微弱得难以察觉;于她而言,这股气息却浓郁得有如实体,每一丝一缕,都在不断挤压神经。
好香。
白霜行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屏息凝神,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萦绕在鼻尖的气味,透过季风临身前的小小缝隙,观察那三个徘徊不定的纸人。
等纸人离开视线范围,他们就能从轿子里离开。
白霜行看得认真,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掠过季风临侧脸时,她略微愣住。
对方沉默不语,低头垂着眼,正静静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季风临长睫轻颤,声音低得只能他们两人能听到:“……想要吗?”
这句话来得突兀,白霜行很快反应过来,他是指想不想吸食他的血液。
她应该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吧?
狭小空间里,响起衣物摩挲的轻响。
季风临撩起衣袖,露出方才被纸人伤到的皮肤。
他的穿衣风格总是很正经,平日里只能看出瘦瘦高高,身体的轮廓全被遮挡在布料里。
此刻袖口掀起,才显出小臂上匀称漂亮的肌肉。
在小臂靠里的地方,有一条纤长血口。
可现在不是吸血的时候。
纸人还在外面游荡巡逻,如果趁她吸血时突然闯入轿中,两人来不及闪躲,必定当场完蛋。
理性的求生欲压过了对血液的渴求,白霜行摇头:“不用,谢谢。”
“【鲜血依赖症】对于吸血鬼的限制,不是24小时之内必须饮血么?”
季风临说:“这场白夜将要持续的时间,一定远超24小时。”
他开口时,喜轿里很暗。
抬眼便是铺天盖地的红,置身其间,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被压低了几度,显出灰蒙蒙的、让人心脏紧绷的沉色。
季风临双眼一眨不眨,眼底揉进几分格格不入的暗调,侧脸轮廓亦是模糊不清。
白霜行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拘谨的紧张,其余则是晦暗不清、让人看不大懂的情绪。
几秒钟的寂静里,没等她回答,季风临垂下眼,笑了笑:“纸人离开了,我们走吧。”
他说话时为她掀开红帘,阳光直射轿内,让白霜行眯起双眼。
她起身走向轿门,隐约意识到什么,经过季风临时,微微侧过视线。
四目相对,鬼使神差地,白霜行问他:“你……希望那样吗?”
让她咬开他的皮肤、饮下他的鲜血,他之所以主动提出来……这是季风临想要的吗?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问题,对方一时怔住,在日光直射下,耳廓泛起浅淡的红。
但很快,少年眉目微舒。
“嗯。”
季风临扬了下嘴角,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她不觉得厌恶嫌弃的话。
他非常、非常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