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她时,手法极其利落地扬出长鞭,将还在震惊中的她牢牢捆住,遂一把拽起,接了横于马背上,径直纵马去了。从出现,到离去,不过片刻功夫,仿佛每一步都被牧斐计算好了,一气呵成。
秦无双横趴在马背上,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脸色铁青,几欲呕吐。
牧斐见状,忙将她拧起坐在身前。
秦无双这才缓过气儿来,见西门已近在眼前,她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地问:“姓牧的,你在作什么?”
牧斐微微俯身紧拢着她,双眼直盯着城门口,附耳道:“作什么你看不出来?小爷我在劫法场。”
劫法场?!打死她秦无双都不相信,那可是死罪。
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与牧斐,从十三岁时开始结怨,至今已有七年。
当初,她因误会得罪了牧斐,便被他诸般戏弄。她一忍再忍,本以为可以息事宁人,谁知却被牧斐闹了个人尽皆知,闺名尽失。
于是,她也就懒得再装什么大家闺秀,干脆将闺名烂到底,故意假借牧斐外室之名,瞎编了无数与牧斐之间的风月话本子。堪堪将牧斐描述成一个丧心病狂始乱终弃的大变态,唬得那些曾经一心想高攀定远候府的贵女们,一见到牧家的媒人上门后,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
之后,纵使牧斐年及弱冠,纵使他容颜清绝,号称都中三俊之首,但仍未有哪家女儿家敢说与他,就连那些个曾被牧家从不放在眼里的薄宦寒门之女们,也都对他避而远之。
直至四年前,听说牧斐要去尚公主,她想着与牧斐斗了那么多年,斗得彼此俱是身败名裂,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她虽因名声坏了,无人敢娶,不过倒也乐得自在,本就此打算终其一生侍奉双亲,不再在与那牧斐为敌了。
谁料,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不知怎地,竟然落到了九公主司玉琪手中,那结果自然是牧斐被九公主退了婚。
紧接着没过多久,汴都里就传来牧斐之父定远侯牧守业在雁门关外,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身死疆场的消息。听说官家大怒之下,直接撤了牧斐舅爷枢密使金长晟的职,同时抄了定远候府的家。
牧家从此一落千丈,树倒猢狲散。
大概又过了一两载,她在街上偶遇落魄潦倒的牧斐被人从药铺里轰了出来。原是牧家被抄家后,牧老太君急怒攻心,不过一个月就去了,牧斐的母亲也因此受了惊吓,后又过了半年多饥寒交迫的苦日子,身子终是支撑不住,病倒了。
牧斐为救其母,四下求药,起初那些药铺的掌柜们都看在当年牧家老太君怜贫惜贱的份上,多以救济,经常舍些药与牧斐。只是久而久之,便不再相助了。
秦无双想着当初若不是她的话本子误了牧斐与九公主的大好姻缘,说不定牧斐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心里也因此存了几分愧意,便暗地里求了师父,亲自去了一趟牧斐寄居的破庙。
她师父乃是汴都里医术首屈一指的民间大夫,号称‘关神医’,只可惜牧斐母亲实在沉珂已久,积重难返,就算她师父极力诊治,也无力回天。没过多久,牧斐的母亲就去了。之后,牧斐便像突然从人间彻底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然时值今日,牧斐突然出现,竟将她从法场上劫了去。——牧斐的所作所为,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为了报当年害他错失与公主大好姻缘之仇,故来劫法场,想亲手手刃她,以报心头之恨?
这么一想,秦无双不由得叹道:“牧斐,我知你恨我当初坏了你和公主的姻缘,心里恨得我要死,不过我已经被判了斩刑,你只消等我人头落地,你的仇就算报了,又何苦多此一举来劫法场亲手杀我?”
“谁说我想亲手杀你来着?”牧斐低下头,话语忽软,“茵茵,我是来救你的。”
茵茵——是她的乳名。秦无双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明白牧斐这是唱得哪一出,不禁反问:“牧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牧斐朗声一笑,狭长的丹凤眼里裹挟着几分凛然道:“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忽闻身后有人飞马来报,冲城门上大喊:“有人劫法场逃往西门来了,传令尔等速速关上城门!”
守城官兵们闻报,又见一骑飞奔而来,急忙一窝蜂地推门关上。
牧斐拢着秦无双身体的双臂紧了紧,语气骤然一沉,“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说完,夹紧马肚,只听黑马长嘶一声,撒蹄急奔,顿如离弦之箭射向城门,——就在门缝即将合上的一瞬间,黑马驮着他们险险地冲了过去,奔出了西城门,奔向广阔无垠的天地。
马蹄砸地后,二人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城楼上有人喝令:“放箭!”
耳边立时响起一道道咻咻地箭声,牧斐只得加快马速避让。
秦无双这才确信,牧斐确实是来救她的。
可她心知肚明,以牧斐今日之力,如何能救得了她。就算他们今日能逃得出汴都,终究逃不出祁宋,她忙劝道:“牧斐,你快将我放下,独自逃命去还来得及,倘或带着我这个朝廷命犯,是决计逃不远的。”
牧斐喘着气,咬着牙,语气坚决:“不放!死也不放!”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这样做根本救不走我!”
牧斐并没有回答她,不多时,牧斐的胸膛突然压了下来。
秦无双背对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听见牧斐气息不济地说:“……我知道……只是,纵有一线生机,我也想试一试……如今,若能和你死在一起,足矣……”说着,血便从牧斐的口中哗啦啦泄了出来,洒在了她的肩上,胸前。
秦无双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身上血红的囚衣,久久说不出话来。
牧斐的手依旧紧紧地拽着缰绳,只是马速渐渐地慢了下来。
此刻,牧斐的后背上扎满了箭矢,彻底没了气息。
“……牧斐?”秦无双颤声轻喊,怕惊醒了他,又怕喊不醒他。
回答她的是呼啸冷风和咻咻利箭声。——地面颤动,身后追兵转瞬即至。
秦无双勒马停下,两行清泪滚将了下来,她紧咬住嘴唇,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前方。最后,她拨转马头,朝着追兵飞快冲了过去……
睁开双眼时,头顶上方是熟悉的蜜合色海棠花撒花云纱帐,一阵恍惚后,秦无双骤然惊坐起。
一旁正在掖被子的蕊朱吓了一大跳,见秦无双坐起,又惊又喜,口内直念佛道:“我的好娘子,您可算是醒了。”说着,沿着床沿坐下,双手合十,急忙拜天拜地了一番。
秦无双惊讶地看着蕊朱,转眼看了一眼屋内陈设,皆是她最为熟悉的秦家闺房陈设,复又看向蕊朱的脸,稚嫩圆润,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然而,蕊朱明明比她大两岁——
试探地喊了一声:“蕊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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