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又把程一丁给整成苦瓜脸了。邹喜男偷笑,向小园却是注意着乐池方向,打着手势示意着噤声。手势刚打,乐池停了,一个敲架子鼓的站了起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欢迎光临嘻哈帮的客套话,等说到接下来将是酒吧的压轴节目时,酒客们莫名地情绪躁动起来。那临时主持兴奋地问:“是什么呢?是我们中州味儿的嘻哈,大家想不想听?”
“想——”一呼百应。男的在拍桌跺脚,喊着:“小奴家!小奴家!”女的在拍手嚷着:“小秃子!小秃子!”一时间群情热烈,那狂热劲把五位头回光临这里的看得面面相觑。
“好,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嘻哈女王,伊丽莎白·小奴家!”
随着介绍,一个包着绿头巾、穿着花格子、土到掉渣的女人从后台出来了。那些裸臂袒胸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男客们的口哨和倒彩声此起彼伏。丑是丑了点,不过气氛一下子烘托起来了。
俞骏倾身小声说道:“这种招徕客人的方式很高明,反潮流,有时候反而更抓人眼球。”
“扫黑除恶把黄赌毒扫了个差不多,肯定都开始动这种脑筋了。”邹喜男道。
两人交流未完,就听台上主持人用更高亢的声音吼道:“女王来了,王的男人也来啦……有请嘻哈新秀尼古拉斯·小秃子闪亮登场!”
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男人的口哨,女人的尖叫,群情像瞬间到了高潮,台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一个穿着无袖短襟衫、中式长裤、羞答答被“女王”拽上来的男演员。
纯属恶搞。不过此人一出现,台下的俞骏几人眼睛一直,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那货不是他们一直遍寻不着的目标还能是谁?只不过又换了一身装束,这回不扮“卖笔学生”了,脑袋上包块白布扮“尼古拉斯·小秃子”了。
“有请他们为大家来一曲传统嘻哈,是什么?大声说出来!”
酒客大嚷着:“《小秃子闹洞房》!”
“对……奏乐!”
音乐响起,一声嘹亮的唢呐声穿破噪乱的环境,把人的精气神瞬间刺激了一下。台上两位打扮土到掉渣、搭配极其浮夸的演员开始了。那男子扭捏着,一张口便是纯正的中州口音说唱:
“一呀一更里呀,月儿亮堂堂,小秃子我娶媳妇喜气洋洋,用眼往里瞅呀,瞅见了美娇娘,花枝招展的她坐大床上,上前抱着俺的美娇娘。”
唱得荒腔怪调,扭得甩臀闪腰,一开口就满场喝彩。没见过这种恶搞阵势的,能立马笑翻当场。
他唱着就去抱女演员,娇羞女演员一把推开来,佯哭说唱道:
“这厮太莽撞,小奴实在不能让,一见秃脑瓜,气得俺脸发黄,叫一声小秃子你丧尽天良,骗俺跟你拜花堂。晚上咋睡觉啊,把俺吓一跳,一不像葫芦二不像瓢。”
唢呐抑扬怪调的吹奏,配着纯正中州的小调改成的嘻哈味,再辅以两位草台班子演员粗劣而浮夸的肢体动作,即便是熟稔热歌劲舞的年轻人也瞧得津津有味。
唢呐一拐调,男演员继续着小调:
“二呀二更里呀,狗叫半夜多,叫一声小娘子你听我把话说,别看我毛少我家产多。黄牛喂一对呀,毛驴喂两个,圈里的老母猪下了一大窝,房后还有一群鸡鸭鹅。”
女演员一扭捏,还是在生气地唱着:
“小奴我听此说,气得我直跺脚,叫一声小秃子你快别说,再说气死我。黄牛做你的妻呀,毛驴当老婆,搂着老母猪给你暖被窝,再给你下上一大窝。”
台下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对这个ktv专门引进的压轴项目草台班子演出,贸然闯入的五位可就看傻眼了。程一丁瞄着,都忘了喝死贵的啤酒了,不知不觉酒瓶倾倒了,洒了一裤子才惊醒;邹喜男没心没肺地跟着起哄,这小调子又暧昧又劲爆,配着唢呐这种民族乐器再加上中州的方言俚语说唱简直是绝配,一不小心就会被台上那俩活宝逗得喷笑。
乐归乐,不过看俞主任的脸就乐不起来了。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出了ktv。程一丁、邹喜男次第跟着出来了,后出来的娜日丽和向小园可遭遇拦路的了。两个醉醺醺的男子伸手拦着,瞄着要请姐们儿给面子喝一杯。
娜日丽把向小园挡到身后,笑着道:“帅哥,喝倒可以,就怕你知道姐是谁,吓得尿裤子啊。”
“咦?这妞辣啊,你吓吓我。”一个长发男不信邪地凑上来。另一个色眯眯地瞅着向小园。
“吁咦!”一声轻快的口哨声,娜日丽手往腰后一伸,一副锃亮的手铐在她手里当啷啷响着转圈,还挽了几圈漂亮的银花。那拦路的:“哎呀妈呀,警花小姐姐,我眼瞎,我喝多了!”另一个声都没吭,拽着这位就跑。两人踉踉跄跄几步没站稳,栽了个跟头,慌慌张张爬起来却压不住酒意呃呃乱吐。
好歹没尿裤子,全吐裤子上了。
向小园有点厌恶这种环境,匆匆离开。娜日丽快步跟着。几人会合,相顾都有点大失所望。俞骏征询似的看着向小园,来了一问:“向组长,你看……还继续吗?”
“看来不会有什么收获啊,时间不早了,要不,收队?”向小园有点歉意地看看队员们,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有个简单的办法……走,这边陆虎盯着,咱们往远处走,边走边说。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钱加多和络卿相叫到单位,一问便知,不过看到现在,我们兴趣反倒没有开头高了。”俞骏道。
向小园笑着问:“不是个张口吃八方,不是个捞偏门的,于是就没兴趣了?”
“当然啊,警察的眼中只会对罪犯情有独钟……看这样呀,应该是个有点小错,不会有大过的小油子,介于普通人和混混之间,这种人的生活是灰色的,想白呢,没机会也没那能力,涉黑呢,又没那胆量,所以只能干这种既拿不起脸面,又得放下身段的活儿了。”俞骏判断道。
“你好像说过,我们中所有人的判断都会是错的,怎么现在给出肯定判断了?”向小园置疑道。
“我给不出他是什么人的肯定判断,但我判断得出,他肯定不是骗子行当的人,就街头最差的毛骗,也看不上他赚的这种又费力又劳神的小钱……我先走一步,你们商量着来,别太累了。”俞骏说道。看得出这组人还有点不死心,他倒真的先行一步了。
一天之内,从见猎心喜到大失所望,心情足够跌宕了,向小园幽幽叹了口气,看着俞主任远去的背影,似乎让她有点落寞。娜日丽小声问道:“向组长,其实找到这样一个人的信息很容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即便没有今天的意外,王雕仍然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我们同样无计可施,而在此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还得替人扛罪顶缸的毛骗。”向小园答非所问,思索的目光看向了娜日丽。娜日丽莫名有点尴尬,组长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反欺诈小组都被这个毛骗耍得团团转,跟了这么久都没挖到哪怕一丁点有价值的信息,连人家最后溜到哪儿了、怎么联系上的、谁来接应的都没搞清楚。
“可这个人……”程一丁犹豫道,“其实我和俞主任的看法一致,像这样活得不清不楚、混得不黑不白的边缘人,在现代城市里还真没什么奇怪的。”
邹喜男看向小园脸色有点为难,赶紧打圆场道:“没事,向组,我们继续盯着,反正也快闲一个月了,都没这么轻松过。”
“盯着吧,随时告诉我情况。”向小园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追着俞骏的方向去了。
“干脆别分组了,一会儿看他猫什么地方去了,找着落脚点收工。”程一丁道。
邹喜男追着问:“要找不着落脚点呢?”
“怎么可能找不着?”程一丁不屑道。
“啧,城中村、城边村,还有市里多少犄角旮旯的地方,找不着的时候多了。”邹喜男道。
“抬杠是吧?”程一丁问。
“还真不是抬杠,这类混油的小子,有一千种办法让我们根本查不到他的落脚点,最简单的,他直接去哪个洗浴中心,连洗带休息,出来就天亮了,身份证都不用。”邹喜男道。
“就今儿累死累活挣的那俩小钱,够去消费一回吗?你猪脑子啊。”程一丁挖苦一句。娜日丽哧声笑了。看看邹喜男好不尴尬地给噎住了,她同情地拍拍肩膀以示安慰,直循着陆虎的蹲点方位会合去了。
如果是个固定的地方,摸查信息就容易多了。娜日丽又进去晃悠了一回,带回来的信息是,此人是嘻哈帮ktv的驻场演出,临时的,每周一到两场,每场挣二百八十块,姓甚名谁不清楚,都知道叫小秃子。这也印证了程一丁这位老刑侦的分析,主要是扫黑除恶、涉黄涉毒风声极紧,ktv都不敢经营涉毒涉黄的擦边生意才开发这种新项目,急毛了用嘻哈包装这么老的小调子。
娜日丽出来换邹喜男进去晃悠。陆虎闲来无事查了下,居然查到了这种唱腔的相关记载,叫中州小调,豫剧唱腔的一个分支,是旧时走村串户讨生活的曲艺人的节目,电视普及以前是作为农村娱乐节目存在的,什么《小秃子闹洞房》,什么《小奴家换红妆》,什么《小寡妇想情郎》等,多数内容有点小“黄”。之后电视、vcd、录像厅以及网络时代的娱乐节目层出不穷后,这小调自然就被甩到历史的垃圾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