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圣诞之音

关灯
护眼
第185章 络新妇之理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哇……”我忍不住叹息,眼花缭乱。

在樱花当中,只有樱花的无止境樱色渐层中,耸立着一栋格外漆黑的洋馆。

——蜘蛛网公馆。

乘风吹来的几片花瓣停在我的肩头。

我们走过小径,朝樱花园迈进。小径十分荒凉,被没有花朵绽放的枯树包夹。

黑色的围墙,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屋顶。

京极堂在门扉前穿上外套。

建筑物在堂皇其实以及樱花树繁茂的美景让我好一阵子看得入神,真是压轴。

门开了。

一名女子穿着樱色的和服站在那里。

“中禅寺先生,欢迎光临。”

女子恭敬地行礼。

一双杏眼眯成半月形,樱唇小巧,表情柔和。

漆黑的头发盘在头上,形状姣好的美人尖象征了她的聪慧。

在衣服与周围的樱花衬托下,织作茜化成了樱色。

她不是妇人,也不是女孩,就是个女子。

“看到你这么健朗,令人安心。已经平静下来了吗?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嗯,房子太大,连清扫就是件大工程。下个月我就要搬走了,虽然觉得很舍不得……这位是?”

茜的视线转向我。

纳闷偏头的动作显得很清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新寡。

我没见过她过世的姐妹,不能说什么,可是如果她们的美貌真的胜过这名女子,那一定是绝世的美女吧。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丽人。

“他叫关口,是我的熟人,请不用管他。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叫他回去。”

说的真过分。尽管中禅寺无力地这么说,茜还是深深地向我低头致意:“敝姓织作。”

“我、我姓关口。”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舌头就是不灵动。这种俗气愚钝的态度,显然使得我的人性也变得可疑万分。

屋子的内部具备了雅致的洋馆该有的一切设备,和我从伊佐间屋的转述中幻想的有机复杂,魔窟般的房子形象有若干差距。不过,这古老的建筑的确是明治的样式,似乎一碰就会断裂的装饰等等,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更接近脆弱。

我们穿过惨剧发生的大厅,进入螺旋阶梯底下的走廊。

这时,京极堂望向大厅中央的猫脚桌,不知为何露出悲伤的表情。

这里死了三个人。

我们来到死巷般的走廊尽头。

右侧是一道漆黑的门。京极堂无声无息地越过茜,说“这里是书斋呢”,握住把手。

这道门里面,是亮这个人被杀了。

京极堂转动了几次门把,纳闷地说:“真奇怪,门锁上了呢。”

茜不安地蹙起眉头。“咦?不可能呀。刚才打扫的时候,并没有上锁……”

“有钥匙吗?”

京极堂左手频频转动把手,右手朝茜伸去。茜困惑地应了声“有”,抽出夹放在衣襟的钥匙,放到他手上。京极堂说:“哦,谢谢。这是全馆共通的钥匙呢。”然后插进锁孔。“咦?真奇怪,好像卡住了。”弄了老半天。

“关口,你来开开看,或许门锁坏掉了。”他说,把钥匙递给我。

我没办法,接过钥匙。京极堂很灵巧,却没什么力气。

我把朋友推到旁边转动门把两三次,门的确锁上了。

“啊,真的打不开呢,是生锈了吗?”

我慎重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慢慢地转动,于是锁“喀”一声打开了。

“嗯,不要紧,打开了。”

“太好了,刚才可能是卡住了吧。”京极堂说道,匆匆进了室内。我把钥匙交给茜,接着进去。

里面相当宽阔。格局虽然有些凹凸,但看起来是一间极便利的书房。大大的窗户外面是一整片樱树林,花瓣翩翩飞舞。窗户中央整齐地钉上木板,玻璃连同窗框都被破坏了,可能无法修复吧。这片窗户是耕作修缮的吗?

远远地可以看到漫长的走廊,伊佐间屋就是从那里目击到这里发生的惨剧的。

京极堂已经专注在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当中了。他的眼珠忙碌地扫视书名与作者名,全心全意投入他的商品当中,却依然能够与他人对话。

“很棒的书架,种类齐全,而且分类清楚。不过这不像是雄之介先生一个人的藏书,是伊兵卫先生的嗜好吗?”

茜的额头泛出一点忧郁的神色,说道:“我想……应该是曾外祖父嘉右卫门所整理的……”

“哦,这栋屋子落成时的当家是嘉右卫门先生呢。这些……如果全数处理,将是一笔相当惊人的金额。哦,请别说随我出价这种东西是不能便宜买进,高价卖出的。可以高价出售的书,就得高价买进才行。若是为了追求利益,用比估价低的金额买进,利用库存管理操作价格,提高售价,简直岂有此理。破坏书本适切的价值,是对书的冒渎。作为一个旧书商若是如此,简直是邪魔外道。”

这根本是自顾自的独白了。不过,茜以带着忧愁的温柔眼神注视着说个不停的古书商,说道:“我了解你的坚持,请你高价买下。”

接着她说:“看样子似乎还会花上一些时间,我去沏茶过来。现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恕我暂时失陪,请两位稍等。”她向我行了个礼,离开房间。

我惶恐地送她到门口,顺便蹲下身来调查门把,要是门自己锁上就危险了。我慎重地转动门把,但并没有生锈的样子。

我才刚窥看门锁,背后就传来京极堂的声音:“你在干吗?像个小偷似的。”

“呃,我担心门一不小心又会锁上。”

“你也真是笨哪。啊,认识你之后,我已经说过几次笨了?钥匙把一生的笨字都给用光了,以后我要拿什么字眼来批评你才好?”

他的口气和刚才相同,心不在焉。

回头一看,他看也不看这里,继续鉴定着书本。

“你不是还说我是猴子、是呆子吗?”

“那是榎木津说的。蠢材、废物是木场修用的。”

以不同人来累计嘲笑人的词汇,到底有什么意思?我站了起来。

“我哪里笨了?”

“门哪有可能会不小心就自己锁上?”

“可是明明就锁上了。”

“是我锁的。”

“什么?”

我来到鉴定人身边。京极堂也没有在账册上书写金额,只是偶尔那起书来,察看书的状态,或确定版权页。动作极快。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鞭子、眼镜和和服是怎么交到碧手上的。关口,帮我确定一下那边的书桌抽屉里有没有印鉴之类的东西。”

“什么嘛!你就不会转个头说一下吗?你说什么东西?”

我莫名其妙地来到书桌前,坐到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椅子上,打开抽屉。

印鉴一下子就找到了。

大中小总共有六个。

“有了,六个。象牙和黄杨的,还有这是……玛瑙吗?不晓得值多少钱。你自己看。”

“谁要买那种东西?随便找一张纸印上去。”

“没有印泥啊。”

“直接盖就是了。”

“直接盖?”

抽屉里有便笺,我拿它来盖印。

“很模糊哪,印不太出来。这个是最清楚的吧,勉强可以辨识,呃……织、作雄。”

京极堂在我全部说完之前,来到我旁边,说:“哦,是这个印章。过了一个月还是盖得出来。”

接着他很快又回到书架前。

“到底是怎样啊,京极堂?”

“如果……”他又唐突地转移话题,“……想要躲避榎木津的那双眼睛,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榎木津的视网膜,似乎能够重新构成他人的记忆。因为是映在视网膜上,所以只限于视觉的记忆。其中的原理,我不管听几遍还是不明白,而且除了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过,榎木津的眼光从来没有落空过。

“那没得逃避吧?这跟被看到的人的意识无关吧?”

应该没有办法恣意地——意识性地操作榎木津会看到的情报,因为榎木津看到的,并不是人心。

“所以说,只要老实招出原本的情景就行了,然后为那个情景——记忆加上不同的解释,因为榎木津也只能那么解释了。”

“我不太懂欸。”

“例如说,你被雪绘打了一巴掌。”

“为什么?夫妻吵架吗?”

“接着榎木津来了,他一看到你的脸,就骂说:‘你这只死猴子,做了什么坏事啊?花心吗?还是赌博?’”

“真讨厌。”

“不过你没那么风流,也没有那种狗胆,其实理由是更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你也不想被人这样胡乱揣测吧?所以榎木津一来,你就抢先这么说:‘榎兄,小心点现在还是春天,这房间里却有一只大蚊子!’”

“蚊子?”

“那个侦探一听,一定会高兴地说:‘我也想看大蚊子,让我来打死它!’因为榎木津是个笨蛋嘛。然后他看到你,一定会这么说:‘怎么,猴子的颊袋上也停了只大蚊子啊!”

“哦。”

“于是雪绘那猛烈的一巴掌,就会成为温馨的打蚊子场面了。不过前提是雪绘必须不在场,或者是事先已经跟你套好。”

原来如此,为过去的情景附加不同的解释,来隐蔽,窜改已经发生的事实。可是仔细想想,我们认识过去的方式,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

京极堂移动到书架前,一面继续鉴定,一面胡言乱语:“以后要是你外遇被抓到,被雪绘揍了以后,碰到榎木津的时候会,用这招就行了。”

我姑且表明抗议的态度:“我怎么可能会外遇?虽然不甘心,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一点都不风流,不会去玩女人,也没那个胆子去赌博。根本没机会辩解嘛。”

京极堂颤动肩膀笑道:“就算你不花心,假设说,我一脸严肃地对我家千鹤子或敦子,或是木场修那些人说‘关口那家伙利用自己没小孩,好死不死竟然猥亵女学生……’,那会怎么样?他们应该不会直接去对雪绘说,可是一定用怀疑的眼神看你。尤其是木场,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这么一来,你的夫人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要是痛打你一顿了事还好,但是你在家里的权威将会一落千丈,夫妇之间会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哪。”

“你一边鉴定书本,一边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这样离间我们夫妇,到底是想干吗?”

“呵呵呵,这种情况,你是无法证明你的清白的。当然,这件事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可是你也没有足够的反证来否定这件事。你除了不断地声明你是清白的,别无他法。这种状态一直拖下去的话,你一定会倍感压力。这个时候,你的面前真的出现了一名谣传在卖春的女学生,你会……”

“别说啦,真是低级,那简直就像……”

——本田幸三。

“喂,京极堂!”

“本田幸三在十六年前,三十岁的时候,从中央政府机关退职,就任圣伯纳德学院的教师。他的妻子比他年轻十八岁,是他最初的学生。”

“他跟自己的学生结婚?这……”

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凝视着朋友的背影。

“我也向当时的关系者打听过本田辞掉公职的理由。他与其说是辞职,更接近遭到免职。”

“他……他做了什么?盗用公款吗?”

“听说是和女性闹出丑闻,传闻说他猥亵良家妇女,还是在花街殴打了娼妓之类的。”

换句话说,本田这个人原本就有这样的一面吗?

书商继续说道:“他现在的妻子——好像其实也是本田为了负起责任才娶了她的。被他染指的女孩似乎还有更多……可是结婚后,本田收敛许多,将近十年,他都一直扮演着好丈夫、好老师的角色,认真地工作。不过,他们夫妇没有孩子,好像是本田本身有障碍。去年开始,本田的家庭生活好像变调了。他的妻子似乎是资本家的千金,而且两人相识的过程又是那样,他在妻子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吧,而且结婚都十年了,他的妻子今年也才二十八岁,很年轻。”

——二十八岁。

“那,本田的妻子和茜小姐是同年龄喽?”

“是啊,听说本田的妻子和茜小姐是同学。这一点先暂且不管,本田幸三的心情,实在教人深感同情哪。他一定已经改邪归正了吧,可是后来又自暴自弃起来了。”

换言之……

“你说本田被逼到绝境,就是这么回事吗?他有前科,所以如果他的妻子听到他对学生出手,就会相信。夫妻关系降到冰点的时候……他得到学生卖春的消息……”

我的话还没说完,书商就用一副嫌我刺耳的口吻说:“你也真是不解风情,粗俗极了,这种事何必说得那么一清二楚呢?”

“可、可是……”

虽然只是依稀——不过我总算开始感觉到这次的事件有多么骇人。

“……那……”

“我是说……这不是巧合。”

我感到不安。

归咎于巧合,就等于承认自己无知——这种单纯的决定论,不是老早就遭到否定了吗?

京极堂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说道:“人们对于自己的事,是格外生疏的。第一个把本国的八歧大蛇神话和制铁连结在一起的,其实不是本国人,而是外国人。可是众多的日本研究者忘了这一点,表现出一副自己才是发现者的态度。所谓原创性、顶多就是这种程度罢了。过度大力声张个体……好坏值得商榷呢。”

“可是京极堂,你以前和我谈过不确定性。”

“是啊。”

“那么……”

“非决定性和自由并非同义。而且,就算撇开决定论,自由意志也是如此地不可靠。就算没有拉普拉斯[注:拉普拉斯(pierre-simonlaplace,一七四九——一八二七),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天体力学的集大成者。信奉因果决定论。]的恶魔,光靠一只蜘蛛,也荡到了这里啊……”

——这种事……真有这种事吗?

京极堂背对着我说:“这个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啊,关口……”

接着他忽地回过头来,一直与他的背影对话的我吃了一惊,同样望向朋友的眼神注视的方向。

门开着,茜拿着放了红茶组的银盘站在那里。

我的胸中充满了不安,不慌不忙地详装平静。尽管如此,我的外表依然显现出极不安定的态度……

“辛苦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京极堂看到茜的脸,难得地笑道:“哦,恭敬不如从命。而且也已经完成一半了……咦,你练这个人的份都准备了吗?实在是太惶恐了。难得你费心准备,但似乎这个人味觉迟钝,要是捏住鼻子,连酱油和咖啡都分辨不出来呢。真是不好意思。”

把人损得那么难听。

茜觉得好笑似的微笑,把托盘放在桌上,左右顾盼,她好像子找椅子。

“京极堂,你很过分欸。我和这位小姐是初次见面,人家会当真的。”

我提出不知道第几次的抗议,书商说“可是这是事实啊”,拍了两三下手,拂去灰尘后,把旁边的椅子搬到桌子旁边坐下。

我不甘心就这么吃亏,大放厥词地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擅长分辨红茶种类的。”于是坏心的朋友说道:“那么你就猜猜看啊,关口。”茜请我用热腾腾的琥珀色红茶。

芳香出众。

可是,外头飘进来的樱花香气太过浓郁,结果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红茶。

“喏,看吧,”书商说,“你的味觉和嗅觉不文明。味觉等感官是获得性遗传,所以这是你满足于粗食的证据。对了,说道嗅觉,我想到一件事……”

京极堂说道,把脸转向茜。“……你所师事的大河内教授,听说他的专业方向也是嗅觉对吧?”

茜露出怀念的眼神。

“虽然时间很短,但教授对你印象深刻。来时说,我上个星期和教授碰面了,他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呢。”

京极堂说的教授,是在车子里提到的老友大河内的叔叔吧。

茜摇摇头说:“没那回事,我连一年的课都没有上满。”

“不,你不必谦逊。大河内教授当时正在研究香料的刺激对人体的影响,说他曾经拜托你帮忙他做实验,不是吗?你是在那时认识我旧制高中的同窗——大河内康治的吧?”

“这么说来,也有这么一回事呢。”

茜的表情显得更怀念了。

“那么你也马上就看出嫌疑犯平野的病症了吧?”京极堂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事情就好办多了。那些警察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到现在似乎都还无法理解,教人伤脑筋呢。平野在狱中非常听话,也老实地招供了,可是一谈到杀人的部分,他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说到这里,京极堂望向茜柔弱的脸,严肃地致歉:“啊,失礼了。他对你而言,是杀害妹妹的仇人呢。”

茜露出极其哀切的表情说:“白粉的毒性是很强烈的……”

就这样,黑色和服的男子与樱色和服的女子愉快地交谈。

我带着一种难以释怀的不安定心情,喝下芳香的热烫液体。

不久后,话题从闲聊转到织作葵这位果敢的女性运动家。茜的表情比起悲哀更像怀念,提到了一些已故的妹妹的往事。

“做姐姐的我这么说也很奇怪,但葵真的非常聪明,甚至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我觉得我一生……都赢不了她。”

“我深有同感。”京极堂说。“今后……就轮到你了。”

“你太抬举我了。”茜垂下头去。

“其实,舍妹也以职业妇女自居,不过她只是活泼好动,一点可取之处也没有。她现在在出版社上班,却是愈来愈粗野,前途堪虑呢。”

“她在出版社任职吗?那一定非常辛苦吧。真了不起。”

“说是编辑,说穿了也只是帮忙跑腿的小厮罢了。啊,这并非因为舍妹是女性,所以我给了她不正当的评价,这完全是根据她的能力所做出来的正当批评。她在稀谭舍上班,那是一家舍妹实在高攀不上的出版社。”

“我对这方面不太熟悉,不是很清楚,可是稀谭舍不是一家一流出版社吗?”

“算是中坚出版社吧。”京极堂回答,然后问道:“对了,你平常会阅读稀谭舍出版的《近代妇女》吧?”

茜答道:“是的。”

“这栋屋子……”京极堂仰望高高的天花板说,“还有那所学院的建筑师,是一位叫做伯纳德·法兰克的法国人对吧?以建筑师的名字作为校名的学校,还真是少见。”

茜笑的更空灵。“你调查得真清楚,连我都不晓得呢。”

“这里会拆掉吗?”

“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八年,觉得极为不舍,但是这里对我来说,已经是无用的长物了。而且,待在这里,我会想起舍妹们和家母。”

茜垂下视线,说“我没办法一个人待在那个大厅”。

她看起来真的很悲伤。

“墓地要怎么处理?”

墓地就在园子里。

我望向窗外,但只看得见一片樱花,没见到坟墓。

“会改葬到别处。”茜说道,“我想和那两尊神像一起,在附近的墓地建个灵庙祭祀。因为织作的家名很快就会断绝了……”

她的眼神很寂寞。

“这样啊,那么请容我上个香吧。”京极堂说道,站了起来,来到面对庭院的窗户旁的一个小书架前,问道,“这里从里面打不开吗?”“不,只是不太好开。”茜答道。

“什么!那、那里是出入口吗?”

“没错。这栋建筑物所有的房间,全都有两道以上的门。它的构造就是这样的。成串房间的尽头处,全都朝外侧开启。杉浦是破窗而逃,并不是密室,所以好像没有人想过他是如何侵入的,不过他前几天供称他是从这道密门进入书房的。他说是碧告诉他的。不过他杀害是亮先生后,想要逃走,门却怎么样都打不开,外面又传来激烈的敲门声,他情急之下才破窗而逃。”京极堂说道,灵巧地移动书架,用力往旁边搬动。一阵声响之后,门开了。

外头是一片樱海,樱花的花瓣有如细雪般纷纷飞舞。过去,再过去都是樱花。

樱花的另一头,看得见墓地。

“啊……嘉右卫门先生、五百子女士、伊兵卫先生、贞子女士、雄之介先生、真佐子夫人、紫小姐、葵小姐和碧小姐——织作家的人都沉眠在那儿呢……”

京极堂走向樱海。被春风刮得有如暴风雪的樱花瓣中,他的形姿显得更加漆黑。

没错,在樱花的对比下,他现在完全——就是个黑衣男子。

望着他的背影,与樱花同色的女子走了过去。

花瓣簌簌的、纷纷飞舞。

仿佛从机关窥孔[注:原文为“覗きからくり”,是在特制的箱子里放入一系列图片,观众从箱上的凸透镜里一边看图片,一边听说书人解说图片或故事。由中国传入日本,流行于江户时代。现今中国一些地方仍有人演出,称“拉洋片”。]的洞孔里看见了秘密的桃源乡,我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献身照顾着安眠于此的织作家的人,像是碧小姐的换穿衣物等,也是你每个月一次,送到学院去的吧?”

“是的,紫姐姐过世后,一直是由我……”

“这样啊。”黑衣男子说,“虽然迟了一些——茜小姐,恭喜你了。”

“总觉得难以置信。我一个寡妇人家,实在是担当不起这番厚爱,而且我和勇治先生……”

“你……从石长比卖变身为木花佐久夜毗卖了呢。”

樱色的女子略微偏首,柔声答道:“可以这么说吗?……”

黑衣男子微微点头。

我几乎要看丢了他的背影。

“麻田代议士和渡边先生都不是你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是谁——你已经从五百子刀那儿听说了吧?”

“这个嘛,曾外祖母好像以为每天照顾她的我是个女佣,什么也没告诉我。”

格外强劲的一阵风,从盛开的樱花树上刮下无数花瓣,铺天盖地地覆盖了这一带。

“关于本田这个人,你……”

“这个名字我实在不想听见。”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不问了……”

“那是过去的事了。”女子说。

“过去的事。”男子问道,“志摩子小姐这个人,似乎非常讲义气呢。听说她直到最后,都坚持不肯把你和八千代女士的名字告诉任何人。”

“……她……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你不相信她吗?”

“不相信。”

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樱花色的雾。两名男女的形姿被几千、几万枚飞舞的樱花给遮掩,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我感觉自己仿佛距离两人几百里、几千里之遥,好像独自一个人被抛弃在此岸,不安极了。

“喜市他……人在哪里?”

“不清楚。不过,他应该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他也是个……非常深情的人。”

一股花香袭来,我几乎要呛住了。

那里已经是连接此世的净土了。

茜色的夕阳,从云雾的缝隙、树木的缝隙间射入,花瓣缤纷闪耀,空间的白与另一头墓碑的黑、伫立在前方的樱色女子及暗色男子,彼此就像画着不具实体的幻影的错觉画一般,彼此化为背景、化为纹路,共享世界,相互否定。

我相信是永恒持续、却在每一个刹那断绝的时间隙缝里,他们往来着。

我闭上眼睛,背过身子。

男子嘹亮的声音响起:“你的房间有八道门。”

“你——就是蜘蛛吧?”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开局每天一个新身份 蓄谋纠缠 重生八零当军嫂:老公,超A的! 争雄 被迫转职的医修 完结+番外 拼搏年代 木叶的奇妙冒险 豪门盛宠:神秘老公晚上见 我渣的病娇登基了(重生) 奸情若是长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