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穿着无菌服在一面玻璃房间里,戴着口罩,将她标志性的红痣遮去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冰柜前,和其他几位相同穿着的同事说着什么。
冉禁来了,她便往冉禁的方向看了一眼。
恭喜恭喜。何溢西装革履,依旧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上前来要跟冉禁握手。
冉禁从随从手里拿过一副手套,并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一边戴一边垂眸低语:有什么可恭喜的?
何溢伸出来的手有点儿尴尬地悬在半空,只能自己握住了自己,笑容更甚:自然是恭喜冉总重回冉家,这可是冉先生和贺女士的夙愿呢。谁不想要有个温暖的家呢?如今你们一家三口团圆,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冉禁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身边人递来无菌服。
她穿无菌服的时候左臂有些僵直,抬不起来。
这些都落在了何溢的眼睛里。
对了,冉总。何溢说,一直都没来得及问您,那晚您和董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喝那么多,竟然闹到车毁人亡的地步,您这胳膊也是那天伤的吧?
冉禁将无菌服穿好:你们的董总想要的加百分之五十的投资,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拿出亮眼的回报率完全可以商量。但他的意思好像我不答应就没法活着回去。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便和他有了些小争执。他口口声声要带我去个地方让我开窍,为了我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只能稍做一些自保的还击,我想何总你应该能理解吧?
何溢淡笑着。
冉禁穿好了无菌服,不在看何溢,越过他往玻璃房里去。
何溢也不着恼,站在门外看着她。
冉禁走到邹清身边,目光被眼前这个大冰柜吸引。
这是个散发着寒气的巨大培养皿,与其说是冰柜,不如说更像是一口敞开的棺材,或是人造子宫。
培养皿壁上有个小小的电子屏,电子屏上面一串的信息,最醒目的便是一串编号,1781,这四个数字下面有个条形码。
培养皿里面灌满了淡蓝色的半透明营养液,营养液之下躺着一个女人,三十来岁,圆脸长发。
女人闭着眼,栩栩如生,像位安详的溺水者,仿佛随时都会深吸一口气,破水而出。
培养皿前方有个显示屏,显示屏里反复播放着一段视频,拍摄的是某场晚宴。
视频的主角打扮得俏美艳丽,正穿梭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
视频里的女人和沉在培养皿之下沉睡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杜焯,三十五岁,星火地产家的女儿,冉总应该知道她吧。淋巴癌晚期,大概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
邹清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冉禁的脸上,试图捕捉她脸庞上细微的表情。
但她已经跟楚家大公子订婚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杜家好不容易搭上的联姻没法联,星火地产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这不,杜家人火急火燎地跑来立即要一个克隆体,还非得在三个月内催到三十五岁,为了这事儿好几个工程师加班加点,人都累瘦了一圈。
冉禁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从克隆人的脸上移开,平声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催出来的产品,不会露出破绽?
还行吧,毕竟周宇的克隆体也是这样催出来的呢。邹清像个合格的向导,耐心向冉禁解释,当时也想要尽量自然发育来保证克隆体的心智健全,脏器的稳定,但谁知周先生突然出了意外,替身演员只能立即上岗。不过现在看来催熟的产品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冉小姐常和周先生联系,最清楚不过了。
冉禁像是听到了邹清的话,也像是没听到,指尖抚过电子屏上的那串数字,问:星火地产给了多少?
啊,他们是新会员,买的是加急套餐,一共五百来万吧。这个催熟技术刚刚研发出来的时候一千万都下不来,现在倒是越来越便宜,也算是薄利多销。
冉禁没再问,邹清倒是很有兴致继续说:二十多年前要是有这个催熟技术的话,得避免多少悲剧上演?无论是器官还是人,都能在一周之内催发完备,病患们都不用为一个匹配的器官苦苦等待了。
冉禁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冰冷的目光转向她:据说单独克隆的器官,比在克隆人体内自然发育的器官更容易老化?
邹清抬了抬眉,呵呵地笑:冉小姐不亏是咱们明鹏科技的大股东,这都打听好了。是啊,肯定的,人造的哪有天然的好呢?肯定会有些缺陷。所以越早下单越好,便宜不说,还能慢慢培养健康的克隆人。给克隆人充分的自然发育时间,等要使用的时候自然鲜活又健康,保活。就像是
邹清马上要开口的话,悠然停住了,掐断了下半句,对冉禁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冉禁,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这双眼像犹如冰湖,无论邹清往里面投入任何的情绪,都不见波澜,掀不起一丝涟漪。
屋外传来手机铃声。
何溢接了个电话后,对邹清点点头。
邹清说:将她唤醒吧。
工作人员按下培养皿侧边的按钮,营养液很快排空,克隆人的眉心开始有些微弱的起伏,她像是被梦魇罩住无法立即苏醒。
邹清操纵机械臂,将克隆人的右手箍住,抬起来。
另一个方形机械臂从上方往下延伸,指甲盖大小的端头对准了克隆人的手腕,像盖章一般盖在她的手腕上,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三秒之后离开。
原本白皙无痕的手臂上肌肤之下,有一点儿突起,像是镶嵌进了某种东西。
冉禁目光沉沉地落在这只手臂上,几乎忘了眨动。
好了,带她去基地吧。邹清说,三个月的时间让她适应适应,各种细节还需要微调,以求尽善尽美。
整个培养皿被推走,沿着另一条长长的通道,很快消失。
看完克隆人苏醒的整个过程,冉禁往屋外走,一边脱无菌服一边对何溢说:我要去基地。
何溢听她这么说,耸肩笑了笑:冉小姐,别开玩笑了,基地可是绝对保密的,您
冉禁将无菌服脱到一旁,摘下护目镜,随意丢在桌上,头发被脱去无菌服的动作带起来几丝。
她转头看何溢,言语间带着不耐和冷傲:投给你们明鹏生物的那些钱,我随手丢给要饭的也能听个响,到你这儿居然还要跟我讲规矩?怎么,要钱的时候觍着脸什么都好意思说,想看一眼你那破基地这么难?不看的话我怎么知道我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冉禁瞥一眼玻璃房里的邹清:给我看那玩意,就想让我增加50%的预算?是不是太可笑了,何总?
何溢大声笑了一声:哈!哪儿的话,冉总多虑了。冉总想参观基地的话我可以直接视频连线,何须去现场。那基地偏远又
冉禁厌烦地闭上眼,整了整衣领,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仓库。
何溢脸上还带着面具一般的笑,对着冉禁的背影说:冉总别动怒啊,回头我跟您连线!
冉禁走了,邹清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董城的死不会这么简单。
何溢依旧保持着笑容:是他自己疏忽,被盯上了。一个ceo换一个亿的投资,还是很值的。
何溢算盘打得响,邹清依旧觉得反胃,看着冉禁离去的方向说:她算个什么东西。何总,你就不怕她
何溢冷哼了一声:她不会把自己克隆人的身份说出去,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阴沟里的老鼠披上了人皮,又怎么舍得再脱了?
坐了许久的车,冉禁回到了市区。
她没有回住的地方,而是往市北边的一家医院去。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将手机拿出来。
她已经将迟遇的电话、微信以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了。
明明知道不会再收到迟遇的消息,但她还是忍不住将微信打开,找到沉到下面的迟遇。
看见露露的头像,和naomi这个印刻在她心上的名字,冉禁紧绷了许久的心还是意料之中地被触动。
对不起,小遇。
冉禁略略发颤的指尖在naomi上面掠过。
我不能再和你联系,我怕看见你的信息,听到你的声音,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又会被击碎。
不过是认识了短短六年的时间,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应该留在属于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