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元世勋淡淡地说,裴梦刚出事的时候我想过告诉你们,但中间出了很多别的插曲,就耽搁了下来。
元燿大脑一片空白。那时的确是兵荒马乱,裴云的状态很差,他想带着裴云远远逃离首都星,又被元世勋发现。他被元世勋送往别的星球,与裴云生生分离。
后来几经波折,你们都上学了,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元世勋低沉的声音在老房子中回荡,我想着这样也很好。过去的事情你们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毕竟你们还都是孩子,知道了也
所以你是没想到,我会继续追查我爸的死是吗?裴云红了眼睛,往前逼了一步,你以为我上了学,装成了个乖巧学生的样子,就能忘记我爸在第九星系被炸成了灰是吗!你以为过了几年,别人耻笑着我爸是星际罪人时,我就能毫无芥蒂,跟着一块儿哈哈大笑两声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越尖,像根绷紧了的蛛丝。
元燿脸色惨白,想去拉裴云,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有一万个机会!
蛛丝终于断了,他的悲愤狂泻而出。
难怪你不让别人去打捞我爸的尸体!难怪他死了以后,你也从来不站出来为他辩护。难怪我们都在第三星系查到了那么多信息,你却跟陈浣如说,不如大事化小!所以所以你是一直在为自己遮掩是吗?你以为瞒着不说,就没有别人告诉我吗?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所以原来一切都是个谎言。
这么多年,他对元世勋是有怨的,也因怨产生了罅隙。但他永远也忘不了是这个人小时候会把他高高举上肩头,也是这个人在他裴梦死后给了他唯一类似家的地方。
然而事实证明,所有温情与庇护,都是虚伪的谎言。
元世勋闭起了眼睛,片刻后,沉声道:我没有想瞒你一辈子,我想的是
裴云打断了他:我爸的死,究竟是不是你策划的?
我们当年的安排,是让裴梦带舰队前往第九星系边缘,然后伪装驾驶事故,将这批脑控机甲全数销毁。元世勋缓缓地说,脑控驾驶技术太过超前,已经引发了太多的反对和动荡。就算是裴梦那么执拗的人后来也承认,现在不是将脑控机甲普及的时候。与其将这个潘多拉魔盒交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不如先自断一臂。事后,裴梦会亲自发表声明称,他研发的脑控驾驶系统存在很大漏洞,所有的图纸和现存机甲都已经销毁,他以后也不会再从事相关发明。
只不过
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第九星系的边缘实在太遥远,无法与首都星实现通讯,所以他只能等。等他事先安排在附近的接应团队联系他,告诉他计划已经成功、裴梦和所有队员也都已经脱险的消息。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在窗前,从深夜等到了破晓。
后来,终于在曙光的黎明中,等到了那个消息。
我知道你或许难以理解。元世勋平静的声音中带上了疲惫,但当时的形势实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首都星的军政关系本就紧张,有心怀不轨的人放出了谣言,说第一星系要清扫远星系的低端人口,惹得人心惶惶。第三、四星系又在其中推波助澜。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自退一步然后从长计议,只要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以后总有机会
你是说,当时把我爸送去当炮灰,是在保全他吗?裴云古怪地冷笑了声,难道到现在你都不愿承认,你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权利,才做出这种选择的么?!当时最差又能如何?你和我爸站在一处,你们又有军权又有脑控机甲,九大星系又能拿你们怎么样?
可你只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而已。
他嗤笑了一声,自嘲般地欲言又止,本还想说什么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裴云再没看元世勋一样,转身离去。
元燿惨白着脸,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而元世勋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裴云的背影,走出玄关拉开大门,消失在了门外。他走的那么迅速,仿佛只是去上个学一般,晚上或者过几日后就会回来就像裴梦离开的那日一般。
孩子们的长大总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仿佛还是昨日,他们还在他的脚下嬉戏打闹着,吵闹的声音搅得人办不了工。哪怕分离几日、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会眷恋害怕地抱着他的腿撒娇哭啼。
他总想着,再等等罢,都还是孩子呢。
可这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是他拒绝承认时光飞逝,而那些孩童都已长成了大人。
裴云驾驶着烛照离开了首都星,可却又不想回学校去。他脑子和心都空空落落的,无论去到哪里都是厌烦,无论想起什么都是痛苦。于是偏离了航线,来到一片无人区,将机甲设定为了自动航行状态,独自在这宇宙中漂泊。
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烛照似乎知道他心情不好,很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默默陪伴着他。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恒星的光芒似乎亮过,又渐渐淡了下去。
有机甲靠近。烛照的声音终于响起,那边发来了通讯请求是少爷。
裴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果然从不远处滑来了一艘陌生轻甲。它与烛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跟在烛照的身后,然后契而不舍地发来通讯请求。
在烛照重复了五六遍之后,裴云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接进了通讯。
元燿的脸出现在环形屏上。
你想要干什么?裴云疲惫问,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
元燿眼瞳颤了颤。他本来是面白唇红,最漂亮俊俏的面孔,然而最近一段时间连日奔波后饱满的面颊也有些凹陷,下巴越发尖了,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样。
短暂的沉默后,元燿低声说:你开走了我的机甲。
裴云闭了闭眼睛,伸手打开了舱门。
元燿的轻甲很快靠近,不消片刻后那个高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烛照的机舱中。裴云沉默起身,想要从他身边经过,却被他狠狠一把拉入了怀中。
你怎么那么好骗呢。元燿的手紧紧摁在裴云的后颈上,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炙热颤抖的鼻息喷在他的面侧,云哥,别不理我
裴云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我只是想自己静静。
不行!元燿锢紧了他,谁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会瞎想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必须盯紧你了,不能让你自己呆着
他顿了顿,终于嗫嚅出了自己心底深处最深的恐惧:云哥你会不会因为我爸做的这些事儿,不要我了
还未等裴云回答,他又恶狠狠地道:不行!你不能有这个想法,我绝不允许!你既然答应和我在一块儿了,永远、永远也不能放弃我!
裴云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就靠在元燿的心口,能听到少年那沉重又急促的心跳,堪比末日来时的兵荒马乱。而只觉得无助又脱力,还有十足的茫然。
片刻后,他直起身从元燿怀中离开了些许。看着元燿慌乱的眼神,他抬手轻轻将掌心贴在了少年的面颊上。
别瞎想。裴云轻声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元燿颤抖,他侧头吻着裴云的指尖,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和虔诚。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会保护你,永远支持你从小到大,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他攥着裴云的指尖,像攥着全世界,我绝不会像我爸那样我永远,都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