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燿一会儿要代表驾驶学院欢迎新生,也要简单讲一段话。
早准备好了。元燿贴近他轻声说,我可不像学生会里的其他人,只会让你操心。
他说话时的热气,把裴云耳朵里的小绒毛都吹了起来,裴云左半边身子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而元燿贴得实在太近了,惹得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其他几个学院的代表学生,同时转过了目光,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个。
其中也包括代表管理学院的辛普森。
裴云:
不消片刻,新生们落座完毕。裴云示意可以开始迎新会了,同时登上了演讲台,走入了聚光灯之中。
演讲台上空无一物,连能放置演讲稿的桌子都没有,唯有一束明亮的光,照着中央的裴云。然而这样的画面却不显得空档单调,反而产生了某种返璞归真的华美。
而一切华美的诞生,都源于台上的那个人。
裴云今天穿着星际皇家学院的校服,那是一套黑金相间的西式套装,领口处别着机械学院的金属胸针。他微微仰头而笑的时候,微棕的头发在强光照射下化为了金丝绒的色泽,白皙俊秀的侧脸,如同打磨了上万遍的璞玉。
他的放大影像被投射到了半空中,引来下面一片惊叹声。
黑暗中的元燿紧紧盯着光源中心的那个人,心中腾起强烈的爱慕和自豪。
台上的裴云含笑,开口道:在座的第79届同学们你们好,我是学生会会长裴云,再次谨代表全体教师、校委员会以及所有老生们,欢迎各位加入星际皇家学院。
一片雷动的掌声和欢呼应声而起。
裴云浅笑着等待人群再次平静后,才继续说:其实迎新会的演讲,我已经做过几次了,但每次我都很兴奋。因为每年,我都有很多新的心得与感触,要与诸位学弟学妹们分享。
想必大家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对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有了很多期待。作为大家的师兄和学生会会长,我衷心希望大家的学习和生活能够一切顺利。但作为一个在这里学习了六年的人,我却又不得不说,真正的一帆风顺是不存在的,你们必将经历种种的挫折和沮丧。而每当这些时刻,你们都将质疑,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方才的兴奋和激动如退潮般消逝,此时礼堂中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裴云。
裴云笑了笑:我也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学习遇到困难,工作不顺利,或者失恋
人群中涌起一阵短暂的笑声,有人大喊了声不可能。
元燿心中半是酸涩半是甜意,也跟着低低笑了声。
裴云继续说了下去: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质疑自己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所面对的事情怎么会这么难?这真的是我所能解决的事情吗?而我越质疑自己,就越发沮丧,提不起解决问题的精神,也没有勇气,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烦,只想拖着对没错,我也是个晚期拖延症患者。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他是个很神奇的人,每天面对着比我要多几十倍的困难和压力,我却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半分沮丧烦躁。
元燿的心忽然一紧。
他蓦然抬眼,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他的手指痉挛般地一抖,却听台上又传来了裴云的声音。
那个人,裴云说,就是我的父亲,曾经的第一星系自卫军第三舰队舰长,裴梦。
礼堂中死寂了一秒。下一刻,人群如被瞬时加热到了一百度的水,炸开了锅。
震惊骇然的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互相嘀咕着,礼堂内一片嘈杂。就连站在旁边的老生们都一脸茫然,甚至忘了去制止乱成一片的新生们。
什么?元燿听到一个学生会的人迷惑地问道,会长的父亲是谁?
骚乱还在继续。
而裴云就这么一脸平静地站在聚光等下。他礼貌地停顿了十几秒后,便如常说了下去,仿佛听不到台下的质疑和议论。
我的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我身边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和他玩。每当有了不敢带回家的考试卷、不敢让自己父母买的零食饮料,所有小孩子都会来找他因为他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裴云顿了顿。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这样一个好脾气到没什么立场的人,为什么非要拧死了头去研究什么吃力不讨好的脑控机甲呢?
礼堂的远处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星际罪人。
元燿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看向那个方向。
裴云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平静道:是啊,就因为研究那个脑控机甲,他成了星际罪人。他死后还上了军事法庭,毕生的研究成果毁于一旦,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齿于提及这个名字。他生前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死后被彻底的掩埋遗忘,可他从没有一刻停止过自己热爱的事情。为什么呢?
礼堂中再次静了下来。然而这次的死寂却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他曾对我说,一条路走到黑。
我们的生命都只有短暂而公平的一百年。大多数落魄失意的人,并非是走了错的路,而是在正确的路途中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纠结、自我质疑、恐惧和思前想后上。他们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其实他们只是没有看到这条路真正的终点。
裴云顿了顿,缓缓地说:有人会说,你爸一条路走到黑了,不还是走成了个星际罪人吗?或许他的研究,在今天看来依旧有很多争议的地方,但他带我们看到了,现代机甲还有很多可以改造的空间,人机互通的潜力还有很大一部分未被开发。远星系还未被探索,我们还有很多可能性。
这就是今天我想对大家说的一条路走到黑。
裴云深吸了口气,举目看向了远方:希望大家未来遇到困难的时候,少花一些时间去瞻前顾后、质疑自己,坚定自己所走的路。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再次欢迎所有人来到星际皇家学院。
说完,裴云平静地转身向台下走去,把所有的混乱骚动都留在了身后。
午后。理事长办公室的门外。
元燿半靠在墙上,指尖闲散地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他没去管头顶闪烁着红灯的摄像头,任指间的猩红缓缓升起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落地的玻璃窗外是武曲星浓艳的余晖。有成群的机甲伴着落日飞来,似归林的倦鸟,那正是训练归来的学生们。
这个画面他看过无数次。但心情从未像今天这般平静。
理事长办公室的门一开,裴云揉着鼻骨从里面走了出来。
又抽烟?他平静地问,随即伸手,给我来一口。
元燿挑眉,把烟递到他手上。裴云靠在他身边抽了一口,然后立刻被呛到了。
元燿笑了:学生会长带头违反校规?
裴云打量着手里的烟头,似乎在琢磨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随口道:已经不是了。
元燿挑了挑眉:这次做得很绝啊。他舍得放走你这么好用的劳动力?
裴云低低笑了:他当然不舍得只是暂时罢免了会长这个名头,该干的活我照样还得干。
他抬手,又尝试性地抽了一口,果然又被呛到了:他发了好大的火,指责我咳咳指责我假公济私、夹带私货,说我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不在乎学校的荣誉,总之说了好多。
好了,别抽了。元燿拿过了半截烟。
两人暂时都没说话,任身后尚带炙热的夕阳暖烘烘地烤着背。
半晌后,元燿缓缓问:为什么没提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