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于氏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有什么情?”
“不,我见过,”秦珩的目光忽然柔和起来,“有一年在京城,我远远望过一眼,但我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生母……”
他有些沮丧,仿佛一瞬间没了斗志,背有些驼。他知道,即便将长宁公主杀了,他也不会再见到生母了。
庆王见他如此,将“于氏当年是自尽而亡”的话咽了回去,开口的是:“你若真想报仇,杀你生母之人是长宁公主和永嘉侯,威胁你养母之人是景明帝。我们目标便是如此,你总得对得起这些年的努力。本王后宅有一堆庶子,只有你是养在王妃膝下的,优于他们太多,别让我失望。”
秦珩的目光慢慢抬起,从脚下染着血的尸体,到远处燃烧着的火光。他隐隐约约觉得仿佛不该有那么多恨意,不该杀那么多人,但从小他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算计,都是阴谋。
庆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何为大道么?”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不,”他将目光放远,超越宫殿,超越京城,胸中管他清气浊气皆要侵占每一寸土地,“青史所载,才是大道。”
这天下,什么时候都是由胜利者说了算的。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曙光便在前头了。
庆王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脚下是鲜血淋漓的尸体,还是白骨嶙峋的罪恶,他都不在乎了。他如同一匹恶狼,于带着血的生死竞争里夺来的,才是最甘甜的味道。
曙光。他要在曙光来临之时,夺下这一座城,夺下这一个国,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太阳升起。
秦珩在后面跟着,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他忽然沉沉下了令:“那两个漏网之鱼,尽快找到罢。”
第334章 围攻
奉天殿外虽被围起来了, 但里面依旧是安安静静的。
景明帝仍旧坐在上首,面容冷峻,已数个时辰未曾动过分毫,他俯视着下方的臣子, 数量已然不如白天时多, 这次倒是不必他亲自试探着去找探子。
——明里暗里的背叛者已主动投降了庆王。
殿中剩下的这些人, 庆王若胜出, 定然是要想方设法要他们臣服,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是以此刻人人自危。亦有人心下动摇, 但心底却矛盾得很,一面不忍落下个背叛旧主的恶名一面又爱惜性命。
殿外便是连绵不绝的刀剑声, 听不出来是哪一方死的人多。但大多数人是慌乱的, 心底已默认自然是并未有准备的宫中侍卫占下风,越听越觉得心惊。
奉天殿往后走是华盖殿和谨身殿,再往后过了乾清门便是后宫了。现如今已有消息传来, 中左门和中右门已被庆王的人侵占,但也就是自此再无法前进一步。
起火的地方是仁智殿方向, 后来又仿佛将武英殿也包括在内,整个西南方火光冲天。
庆王多年在宫中的布置让他此时能够有闲情逸致地看着这片充满血色的夜景, 也给他提供了太多便利。
他是不必自大明门攻进来的,甚至连午门都无需放在眼里。奉天门是他的起点, 这把火从最富丽堂皇的这座大殿开始燃起, 由内而外占领整个皇宫, 而后是京城。
不怕景明帝设埋伏圈包围他,因为宫中关键宫门处都提前有探子,能够轻而易举地内外夹击。京城也是一样的道理,攻城门是主力军, 但其背后还有秦王的后备军随时准备应对各方援军。
只要拿下京城,就万无一失了。凭着这么些年朝廷中培养的那些臣子,能够给天下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也足以安顿好各地藩王。不都是为了利益么,暂时给些甜头以后再收拾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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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已将至亥时,派出去的人才有了消息。回来时只说代王那边有人来传口信,但是使者却让众人有些为难。
从城外要进来的,的确需要多警惕些。
不过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来人居然说方文知。
大多数人对方文知并不了解,景明帝看在方恭的面子上对方文知并没有提得特别明白,且在如今看来,也不过都是景明帝的疑心罢了。
众营卫都督指挥大多数同意将方文知放进来,现如今反对的竟是寥寥无几。
“你又怎知那方文知不是暗中受了陛下密旨前去与代王军队会和?难不成是因当年你与他同榜进士,同入翰林院,两人相处不睦的缘故?”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此时情况紧急,因这个问题在此僵持不下,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江姑娘虽是首辅之女,男装入仕,这才学令天下学子景仰,但终究也只是一文弱书生罢了,更不必说还是女儿身。心终究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大丈夫的,难免狭隘些。当初京城传你心狠手辣这些我们暂且不追究,但此时可不是你公报私仇的时候,京城若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你整个江家都赎不清的罪过。”
“别看陛下现在将提督九门权力给你,也不过是想让你看顾些而已。陛下信任的是江家,不是你。若现在小肚鸡肠,没平白玷污了祖宗……”
一屋子的男子,能在前线打仗的身量更高大些,她一个人单薄的身体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拎得清轻重,被这样羞辱不是没有自尊,但她也知道此时不该在这些问题上争论,必须迅速拿出主意来。
她提高了声音先分析情况:“……方文知外放之地在京城以南,代王在京城以北。京城以北州县中任何一个外放官员都有机会收到密旨,且距离京城最近的克州卫也多次受到陛下赞赏,现下这等情势,陛下又有何理由放弃那些忠贞之士不用,非要自远处调了方文知来传递消息呢?”
即刻便有人接话:“正如同你一般,方文知之父一样是内阁重臣,其子必然也可信。江姑娘说这话也未免太好笑了,许陛下派你来,便不许派别人了?”
江怀璧在众人开始议论之前再度出声:“若是方文知可信,陛下便不会不顾及方尚书将他外放至偏远之地;若他真的受皇命而来,便不会连日期都记不清。”
众人有些疑惑,什么日期?
沈迟看了她一眼,沉声续道:“我们现在已得知京城德胜门与安定门外百里内都是庆王的人,那么代王若要带军队前来必然是要在百里之外的。十二月上旬因秦王军队对京城虎视眈眈,陛下才下密旨让代王进京勤王,这些消息诸位应当都是知道的。代地比京城要冷得多,行军队伍最快也要七日才能到达京城,彼时从代地到京城报信之人单程进京用了三日。而方文知外放之地据京城最快速度要五日,加上他需要找到代王会和,这时间至少要十日。而方文知方才所提出发时间,是七日前。在未曾与代王取得联系之前,他是不知道代王身在何处的,只有先往代地走。莫说这时间对不上,便是他如何得知代王军队准确位置,或者说,他是否真的与代王取得过联系,诸位想过没有?这放进来的究竟是援军的使者,还是敌军的探子,现如今谁也不敢保证吧。”
房中顿时安静起来。已经有人明白过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江怀璧淡淡又加了几句:“石将军的三万人在北上途中已经遇袭失去了联系,方文知一人又是如何能以最快速度冲破庆王的探子顺利北上的?这其中有多少疑点,可不是仅靠现在他那一身看似鲜血淋漓却生龙活虎的伤可以解释得了的。”
话至此处方才几名出言讽刺的将领已默默闭了嘴,脸有些烫,心虚得很却又不得不梗着脖子以示明白,半分软也不肯服。武将嘛,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江怀璧眼下也不在乎那么多,只当做没看见。
房中安静片刻后即刻便有一人转身怒气冲冲要出去,嘴里嚷嚷:“既是叛徒,我现在就出去一箭射死他!”
“且慢!”沈迟出声拦住他,“放他进来罢,但各方都要多方小心。”
江怀璧蹙了蹙眉,他自众人开始讨论就一直沉默,方才还是帮着她解释情况,现如今怎么还变了主意了?
“他是庆王的人,对我们或许有些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