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是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景明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自朕登基便开始致仕的老臣,在这种情况下不顾年迈的身体执意入京拜见他所不待见的君主,朕要如何相信他尚有忠心,不会于朕不利?”
江老太爷当年的事江耀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自己倒是不认为父亲能有什么好点子。左不过是借着当年先帝于他的重用,能够与朝中几位老臣说上话讨个人情罢了。
他只怕父亲来了以后一根筋,什么都不管,在现在这么乱的情况下还死抠着怀璧的事儿不放。虽然他也担心女儿,但若是情势更乱,先不说景明帝会不会一怒之下真做出什么来,只庆王便不可能不利用一下父亲。
然而景明帝现在担心的是父亲入京是否会另有所图,当年景明帝与他之间隔阂还是挺大的。
他自己觉得父亲大概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掺和进来的。
现在江老太爷进京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江耀庭也只能说:“家父年迈,臣在旁多提醒提醒。”
“若真是冥顽不顾,朕看你这个大孝子估计也没什么办法,”景明帝冷笑一声,“否则他当年怎么会一见朕登基就急着请辞?还不是怕朕因为他牵连到后辈人,如今你这后辈成了朕的肱股之臣,他也知道其中的分量,无需再护着你了,指不定就有别的心思了。”
江耀庭心下沉了沉,正要下跪却被景明帝出声拦住:“你也无需替他说好话,若真是有不二之心,你自己也应当是最先发现的。但是慎机,你可得想好了,以后你可不是靠着令尊余下的荣耀行走官场的。其中是非曲折,朕希望你能看清。”
他下拜:“臣明白。”他心底有些不安,只是不知道父亲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江耀庭告退之前还是犹豫着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
“臣想见见怀璧。”
景明帝把批完的折子往一旁一撂,声音冷淡。
“不准。”
第305章 祖父
沈迟一行人因大雨停在了涞州。自离京至今已有六七日, 但是他们的速度似乎算不上特别快。
“陶筑还没跟上来么?他现在到哪了?”沈迟将头上的斗笠卸下,看了看外面的阴雨天,皱眉问道。
归矣警惕地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将门关上, 转身回禀:“陶大人的贴身随从来递了消息说雨太大了, 便先停在了备州。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来了。”
沈迟轻嗤一声, 自己斟了杯茶:“赶不及便赶不及罢。雨停了你让人去知会一声, 说我们不等他了。马上雨一停便加快速度赶路, 还有, 我们不走河京南下了,直接向西。”
“向西?那岂不是去蜀地的方向?”归矣领了命, 随后有些疑惑, “这样一来,我们到达庆州几乎要慢上七八天的路程。”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庆王就不一定还待在老窝了。真要是到时候京城那边时机成熟, 他庆王岂会没有一点准备?这些年都不见动静,他蛰伏时日又不短, 军队转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除非他早有目的地了。”
“主子是说庆王有可能和蜀王勾结?”
沈迟一巴掌拍过去:“我都说了他等京城时机成熟前会做好准备, 蜀王你个头!还不如他自己的封地。”
“嘶……属下知道了知道了,您是打算来个半路截胡, 阻止他北上联络秦王?”他揉了揉头, 心底暗叹一声, 果然还是管书在的时候最保险。他一个人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截不截得了可说不一定,但是以近日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庆王肯定是有动作的。无论他走没走,都有踪迹可寻, ”沈迟眸色幽深,“我们的目的就只有那一封遗诏而已,至于其他的交给陛下就行了。”
景明帝现在防他也是防得紧,否则也不会将这事儿这般轻易地交给他。虽说他将江怀璧身份揭露出去以后有意引导景明帝往这方面想,但是景明帝答应得也太容易了。
遗诏原本并没有那么重要。庆王既谋划了这么多年,又岂会真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纸遗诏上。这或许只是他登上皇位过程中的一个助力,但没有了它,庆王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
可景明帝就是要沈迟南下,他知道庆王对长宁公主府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沈迟去庆州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是对于沈迟来说,其中牵扯的并不仅仅是江怀璧。若说一开始揭露她身份是为了让她从外界这些危险中暂且脱离出来,那么后来他自请离京便就不仅仅是为了将危险揽过来,而是另有他图。
无论如何,去一趟庆王那里亲眼看到的消息总比在京城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他眸子微垂,似是喃喃:“……本就事发紧急,我们想办法拿到东西以后尽快回京,从离京到现在甩掉陶筑已经用了不少时间,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归矣应了声,又听他问:“你确定京城都布置好了,万无一失?”
“世子放心吧……您这都问了多少次了。公主府里的护卫较之原来增加了三倍,确保万无一失。江公子那里也都按着世子的吩咐,无论她身在何处,咱们的人都能及时保护,”归矣打了个哈欠,未曾心不在焉但是态度的确是没有管书严肃的,“世子将管书和大半暗卫都留在了京城,那您自己……”
沈迟轻笑:“京城的局势尚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到了庆王这里,生死便全看天意了。”
归矣皱了皱眉:“世子可不像是会看天意的人。”看天意便不会这么多年暗中谋划那么多,逆天而行了。他心底无声暗叹,开口道:“世子就是舍不得江公子。若非她,世子原也不必跑这一趟庆州。”
沈迟并不接他的话,只忽然问:“你还记得木樨吗?”
归矣一僵,面上隐隐有了痛色。那个姑娘他连见都没见几面,可偏偏她的模样在心里那样清晰。按理说是不该有其他心思的,然而莫名其妙地抑制不住。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着我,将管书留下。”
他语气已没有了方才的轻浮:“属下知道……我知道我被木樨利用多次,也差点酿成大错,但是即便我察觉了,也还是会舍不得……”
沈迟不再说什么,只沉默下来。他与归矣已经谈过一次,对于木樨之死归矣倒是看得很清楚,不怨也不恨,但到底是心底有些遗憾了。
京中虽提前有准备,但毕竟有太多不确定性,还是需办完事尽快回去。
.
江老太爷入京的那日,京中正好出了事。大约有五六名京官在下朝后出宫门不久被刺客暗杀。这几人相同点很明显,同为言官,品阶不高但权利不小,且这几日在江家一事上发声最为激烈。
此事立刻沸沸扬扬传开来。并且很快有人就疑心放在了江家。但疑心归疑心,因为没有证据,也就只能上书请求彻查而已。
景明帝自然是要查的,要“仔仔细细”地查。在查清楚之前,江家暂且安然无恙。然而江老太爷却正好入京,不免让人多想。
江耀庭一直到晚上才回到江府,一入门看到的便是端坐在前堂的江老太爷,一脸肃容。
到底年迈,但是赶往京城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一路颠簸北上,面容沧桑憔悴。看得出来身旁放的是他最爱的茶,然而已放凉了也是一口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