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以京察结果入题,因江怀璧刚开始并未有任何反击,倒是让人拿住当了把柄;然后便有人觉得以“浮躁”二字不足以概括江怀璧的恶行,引经据典加以扩展,什么自命清高,趋炎附势,谄媚小人等词都被提了无数遍。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六品侍讲,还是入仕不久连资历都不配谈的新人,能引起朝堂上这样大的波动。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弹劾过江怀璧,但显然此次事情更为严重。究其主要原因,外人所看到的江怀璧,同景明帝距离太近了。但是以景明帝的角度指责他的折子远不如直接以群臣角度去讨伐江怀璧。
建安帝时期朝中是有过党派之争的,到了先帝时期能缓解一些,至景明帝这里一登基便肃清朝堂,如今已算是相当清静了。结交朋党于群臣自己来说好处是相当大的,但大多数有福同享不代表能有难同当。景明帝打压得的确厉害,但他深知暗中一定还有人在搞小动作,正巧借这个机会收拾收拾。
这个时候江耀庭以自己官声名望积累起来的支持便显得尤为可贵,但也单薄得很。
所以他保持中立,而这个时候他自然也需要避嫌。但是这个态度令那些上书的大臣都蒙了蒙,因为江耀庭的确从头到尾未曾过问,未曾求情上书。只说是真是假仍需查证。吏部那边京察论断理由充分,但是若论起证据,哑口无言。
可原来堂审以后的工作,基本由吏部全权负责,他们其实并未想太多。只想着即便江怀璧与皇帝亲近又如何,若是犯了众怒,后果便是连皇帝也要让三分的。
可偏偏景明帝这一次不让了,只道:“自古明君与贤臣并提,昏君与佞臣同论。朕虽不敢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但尚且算不得昏君罢。治国若有不妥之处,卿等尽可批评指责。”
然而那御史还未开口,便直接让景明帝堵了回去:“若要说朕被蒙蔽了,朕却不知何为蒙蔽。她在翰林院中的差事,你们若能挑出来毛病,朕自然依律治罪,可你们便仅仅揪着朕召见她过于频繁便断定是谄媚君王,难不成朕就那么好糊弄?”
“若按你们的说法,朕整日召见的也不止她一人,内阁众臣,内侍宦官,包括你们,所言未能辨出真假的情况下,是否也可认定是蒙蔽圣听?”
御史顿时没了言语。
这一页本没有那么好揭过去,可若是有另一件事,其重要性大于此事,那便不同了。
三月十六日,京察堂审仅仅过去三四日,景明帝忽然于早朝上亲自宣布,包括贺溯在内七名五品以下官员,各种罪名,或者贬黜,或者直接入狱待审。
贺溯当时便觉得大事不妙,他连信都未来得及送出去,直接被锦衣卫带走。
景明帝下旨前便说了证据确凿,殿中一时间无一人提出异议。
他知道暗中是庆王,所以也没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左右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暗中耍了什么手段,考虑良久决定便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将高潮拉近。
自下朝开始,三个时辰,锦衣卫都在加紧审讯,重点全放在了贺溯一人身上。
然而此时最惊慌的,应当是江怀璧。
她知道事情经过后,便看得出来,景明帝不打算留着贺溯了。
上次审讯杨晚玉的时候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庆王一定会救她,所以有些事情能咬死了不放。可这一次是贺溯,是庆王始料未及的一次落水,贺溯没有任何保障,心思完全不可捉摸。
且从以前他攀附上沈迟便可知道城府极深,如今景明帝的动作是连她都觉得特别意外的,庆王未必能及时接到消息,但庆王在京城安插以及提拔的那些人,也不会坐视不管。
但是对于贺溯这番景象,京中竟毫无动静。似乎没人在乎他是生是死,也没人在乎他是否会泄露机密
太不对劲了。
江怀璧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庆王的人在京城中还有一个领导者能主持全局,而京城本就是他们的重中之重,能稳住全局的人,要么是庆王本人,要么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庆王进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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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三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刘无意携紧急要情觐见,紧接着景明帝召集内阁以及翰林院六部等重臣于文华殿议事。
庆王。
这个词,忽然就传开了。京中忽然一片沸腾之声。
这些完全在江怀璧预料之外。万万没想到景明帝会忽然在这个时候,将庆王之事挑明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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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在议论那消息是真是假时,江怀璧已夜不能寐。她如今尚且不知晓诏狱中的情况,也不知道贺溯如何了。
三月十六仅仅一日时间,明里暗里许多局势已是天翻地覆。
江怀璧却知道那样的情况下,自己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她没有办法靠近诏狱半步,于景明帝面前,多说一句话都将成为不可挽回的灾祸。自从下朝后的每一瞬间,都是煎熬。尤其是当庆王二字从宫中飞一般跑出来时。
父亲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面色都有些苍白。她于前堂枯坐多时,一看到他的身影,起身便要迎接,可一起身眼前只有眩晕。
他有些疲惫,只问她:“贺溯是否知晓你身份?”
江怀璧顿时如坠冰窖,却还是勉力点了点头。
江耀庭先将官帽卸了放到一旁,才缓缓坐下,看着从来都没有那般失态的她,轻声道:“别慌,没事。”
四个字而已,她心底像是忽然卸下了整座大山,方才全身绷紧的紧张感瞬间天塌地陷,颤抖着的手心里几乎要淌出汗来。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江耀庭勉强一笑:“庆王那两个字从刘无端口中说出来时,我就知道没事了。”
他已经缓过神来,起了身,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过她。
江怀璧还有些恍然,下意识跟着也起了身,却看到他走过来。
动作很慢,应是在宫中紧张过度的缘故,浑身发虚,挪动步子时都有些不稳。
他伸手将她肩上不知何处沾染的碎屑轻轻拂去,喉中一梗,出言已有些酸涩。
“好孩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这所有的一切,原不是她的错。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他的女儿而已。
她看着父亲的面容,眼眶一润,鼻尖涌上的酸意冲进脑子里。眼睫轻一闪,再睁开眼时已是热泪盈眶,两唇却已干涩到紧紧相贴,一个字也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