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只有她一个女儿,身旁没有兄弟姊妹相伴。对于哥哥这个词唯一的印象就是,仿佛是哪一年入京时看到哪家的公子在宴席上偷偷离了席,跑到御花园里去赏花。她跟过去,正好也是相似的一幕,那公子亦是将头探过去,嗅得牡丹满袖余香。
她恍惚了一瞬,心底又涌起隐隐约约的酸涩来。当初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母妃也时不时向父王提一句她以后的婚事,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能委屈了我们阿妩”,她当时已知事,没那么多心思却也到底还是红了脸。可如今才知道,连父王母妃的爱情都是掺杂了算计的,两个人四张脸,同台一出戏,台下形同陌路。偏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彼时那个娇娇软软谁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冰雪聪明的昭宁郡主,终究还是不复存在了。
对于生火已经提前练习过几十遍,找到了易燃烧的东西,便不算难。
她恨恨地想,管他什么才子佳人,管他什么恩怨情仇,三年前她身边的都是假的,三年后也没什么是真的了。烧完了江府,今夜只要能出去,此后也不必想其他什么了。
不在乎她的人那么多,她做什么还要替死人再陪葬。命如草芥便命如草芥,都以为她应该死,那她便要好好活给世人看。生来性情骄傲,那就换个活法来,只争一口气。
她仅仅贴着墙根站,看了一眼平静的夜色,将带火的枯枝仍旧扔回房间。火顺着帷幔瞬间爬上去,如同吐着信子的蛇,贪婪地似乎要吞掉所有。
今夜刮的是西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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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沛风园起,江府又燃起了今年的第二场火。
不过好在这一次火势并不大,连沛风园都没有出便被扑灭了。江耀庭正好回来,看到的便是克制不住惊慌失措的江怀检,一问清楚情况立刻遣了人去救火。
情况并不严重,只是江怀检有些吓着了。他立刻想起的便是那个银铃,再去寻时却发现人都已经不见了。
江耀庭立刻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来不及责备江怀检,先将整个江府都围起来搜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并且他还发现,江怀璧也不在府中。
想来也是,江怀璧若在府中怎会有如此的疏忽。
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江怀检到底在沅州后宅多些,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心思尚且太过单纯。大约也是被陈氏欺负惯了,心一软起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有些疲惫,却知道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入眠,便按例仍旧去了书房,刚抬步却又吩咐了一句前堂的小厮,江怀璧若回来便直接叫去书房。
这么晚出去,定然是要事。现如今京城最大的要事,不就是那一件么。她一向有主意,即便听话也仅仅是知道他话外之意而已,若是遇到什么事指不定还是一个人扛着。
书房很静,他连字都不想写,只一页页反着那些已看过数十遍的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想想方才的事,于江怀检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但是想想他如今也才十五,底子本就稍差些,各方面不能苛求,可……如怀璧那样的,又有几人?且她的性子也不是全然完美,有些地方连他也无可奈何。
何管家已三次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画屏也正在审问着。可江耀庭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那小姑娘的故事都是编的,画屏又能知道得了多少。
可他转回来又有些疑惑,今晚风有些大,那人应当正是要利用这一点的,可为何火还没怎么燃起来便不见了踪影?且按江怀检来说,不过一个小姑娘,又是如何进的江府?
只觉头有些痛,近来事情太多了。如今吏部尚书的事正当头,朝中情况也不是太妙,景明帝的意思他明白一些,但牵扯的官员太多,着实不好收场。现如今府里又出现了这样的事,一时觉得有些忙不过来。
他才将书放下,正准备阖目休息片刻,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神色略凝。
江怀璧回来时一路都显得有些匆忙,与沈迟交谈太多,一路上脑子都有些乱。直至推了书房的门才算是将思绪拉了回来,眸色沉静下来。
一绕过屏风就看到江耀庭正好看着她。
她心里没由来地就忽然一慌,敛眸一礼轻唤:“父亲。”
江耀庭让她先坐,接着问:“去哪里了?”
江怀璧本也没打算瞒着,老老实实答:“在沈迟那里。”
江耀庭微一凝眉,看她方才进来时脚步都有些不稳,此刻竟还从容。
不由得心底暗叹,连永嘉侯府也不愿说了,看的出来对沈迟挺上心,也难得看她对外人上心。
如今只要不参与朝堂那件事,其余随她也行……
“我与他论了朝中那件事。”
江耀庭:“……”
他神色沉了沉,默然片刻后只道:“沈迟如今态度不明,幸而无多少人注意到他。我平时也未特别关注过他,看不清他现在究竟是想做什么。但以他的智谋,绝对不是站在其中一方上那么简单。”
江怀璧唯一颔首:“正是。他从未有过偏帮一方的想法,只是还另有图谋。……只是,大约这次不会与江家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江耀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并未见惊诧,轻声道:“正常。长宁公主与我江家本来也不可能站在一条线上,他若与你一同,才是我担心的,到时于他于你都是弊大于利。”
他松了口气,顺便嘱咐:“既然他将观点都挑明了说,暂时明面上你同他还是不要接触太频繁了。明里暗里盯着这件事的人不少,莫要将你牵扯进来。”
江怀璧应了一声,道:“即便听了他的话,我也未曾要插手。他毕竟也有自己的抱负,我只需尊重便好。”
江耀庭笑了笑,有些惊奇:“我倒是一直未看得出他的志向。许是不大注意他罢,与我共事之人,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权利地位,有人求平易安稳,有人秉持初心……多了去了,如他这般的身份,所求不多才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江怀璧明白他的意思。侯府为景明帝所防范,连带着沈迟也不能出头。若他强出头,景明帝势必会抓住机会打压。且如今又是才入仕,多历练几年,指不定景明帝对他印象能好些。
江耀庭兀自又一哂:“但到底他是沈迟,长宁公主的儿子不会甘于平庸。他与你说了借此事所谋为何?”
江怀璧想起来沈迟讲的那个故事,心底还是有些沉重,她含糊不清地道:“有些事还没做,她也不便与我说。只……他与旁人大为不同,日后若同父亲一起,父亲也可看得更清些,我如今也不是完全了解。”
江耀庭只觉自己似乎被绕进去了,球又踢会他这边了,轻一叹只能作罢,如果是沈迟一人意见,现下还真不见得能翻出来大浪。再者,他又不是什么奸佞之人。
他沉默片刻,将今晚府中之事告诉她。当提到那少女名为银铃时,江怀璧瞬间面色微变。
“你认得她?”
江怀璧点头:“上次我在阿霁宫中见到过,本名秦妩,是晋王的女儿,从前的昭宁郡主。不知道如何从宫中逃出来的,今日是怎么进的江府?”
江耀庭一惊,未料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此次纵火怕是对江家生了恨意。
他沉吟道:“自宫中出来,这可要费一番功夫,我觉得应当是不止她一人。画屏我已让人去审了,也不知道能审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