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已然将消息递了出去, 但那人毕竟不在京城,京城是有探子在, 可还是不放心。
如果景明帝真的盯上了他们,根本不会给他们松缓的机会。要对整个国公府下手很难, 但是要对赵瑕下手可就容易多了。
昨晚慈宁宫里那些话景明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心下沉了沉, 关于他身份的事,现如今也不知道都有多少人知道。既然杨晚玉知道,那么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吴氏定然也是知道的,也就是说,整个英国公府都留不得了。
沉默了半晌, 才听得江怀璧开口询问:“陛下真要等流言传出来再动手么?”
景明帝的计策她是知道的,此举正是为了看谁先上钩而露出破绽。
中途命妇进宫乃是为了换一个角度进行佐证, 为防止混乱,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夫人可进宫探望,原来存有疑心的那几家都如吴氏一般, 宫人借口告退,给他们与太后独处的机会。前面都没有问题,或者说在宫中不该有人这般放肆,可偏偏吴氏这里就出了事。
现在是完全可以将那还未曾传出来的流言直接扼杀的,毕竟无论如何景明帝弑母传出去,世人多有诟病,即便能够澄清,可那些野史是无从管制的。现如今写下来指不定几百年后传到谁手里了。所以从头至尾都不出现是最好的办法。
景明帝手中笔不停,连头都未抬,淡声道:“自然不是。如果那人要利用流言,来势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猛烈,影响重大,该是那人尤为重要的一步棋。”
江怀璧默了默。大齐以孝治天下,如果皇帝弑杀太后的消息传出去,他这帝位都不一定坐得稳。各地藩王虎视眈眈,以此为名讨伐可谓名正言顺。
然而现在外界并未有一丝动静。
都知道时间紧张耽搁不得,对方已然在抢时间了,可如今景明帝还稳稳坐着。也并不是她急躁,而是情势实在不容乐观。前几天那个给事中只是个开头,紧随其后的才是主力军。
景明帝轻声道:“昨晚锦衣卫连夜审了杨氏,什么都没审出来。”
也算意料之内,她道:“大约是那幕后人抓住了杨氏的把柄,比如……至今还未寻到的秦琇。如若诏狱中有探子,杨氏不是被救走就是灭口。”
景明帝冷笑一声:“朕让刘无端身边之人盯着呢。你若担心自尽大可不必,她昏迷时心心念念的都是儿子,如若没有秦琇的消息,她是不会自尽的。”
江怀璧怔了一下:“母子不是在一处吗?”
“朕查了她在京城的行踪,三日前出现在京城,一进京就明目张胆地进了庄国公府,昨日才进的英国公府。凡是她出现时只见仓皇,秦琇未见在附近。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一切皆为作戏,二是与幕后人之间有了矛盾。”
“如是前者,无论她进京有何目的,幕后人都不可能让她入宫,更不可能让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太后动手,而且幕后人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杨氏是他的重要探子。当年在慈安寺潜伏多年,幕后人对她的看重可窥一斑。既然能将她带走,自然还是有作用的,端端不会将她送出来当靶子。且入宫便是相当于入了虎口了。幕后人筹划多年,一直不见动静,一出手还没有这么拙劣。因此朕觉得是后者,此事其中定然有杨氏自作主张的部分。她对着太后大吼大叫,将二人当年在宫中的那些丑事都抖出来了,这做法蠢得不想是一个有计谋的人能做出来的。”
他顿了顿,将笔缓缓搁下,抬头看了她一眼:“至于秦琇……他在京更危险,有多少人都暗中盯着呢,这可不仅仅是朕的人了。别说杨氏作为一个母亲不可能将他置于危险之地,便是幕后人也没有那么蠢,秦琇只要跟着杨氏,自然就没把柄在手上了。”
江怀璧默了片刻,开口却是欲言又止。那晚有许多事她是知道的,但在景明帝这里她是不应该知道的。如果说出来相当于将当晚她所承认的一些东西都推翻了,开口越多错漏越多,且景明帝的疑心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有什么话你直言便是,在朕面前还有什么犹豫的? ”
她目光微凝,思忖片刻只开口道:“……陛下,微臣觉得可疑的地方太多,有些事想试着审一审杨氏。”
景明帝略一诧异,随即轻声道:“刘无端到底是粗人,可能审问女子的方式不合适。你若有法子,去试试也无妨。朕给诏狱那边交代一下,你去的时候放行。”
“是,谢陛下。”她心底暗有些无奈的是,这语气哪里听着怪怪的。杨晚玉今年也已三十多岁了,两人年龄差也大,莫不是想着她还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
这样想着偶然一抬头发现景明帝的面色平静,才略略放心。
杨氏这边的疑虑倒是消了不少,但是流言的事又该怎么解决?
“……那陛下的意思是,先静待观察,看看朝堂上的动静?”
“你也都说了,现如今局势紧张,真要静观其变,可就跟不上变化了。英国公府算一个,其余定然还有,他设了这么大个局想让朕身败名裂,朕出手反击如果仅仅只抓住一个英国公府,也太不值一提了。再者英国公府朕轻易还动不得。”
他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眸色深沉:“这流言朕不会给他传出去的机会。那还是朕放出的消息,怎会一点把握都无?”
“现在最慌的要数英国公,昨晚吴氏那件事都已经传出去了,流言定然是先往那边倒。但若英国公府已是幕后人的地盘,自然会想方设法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刘无意要传出去的消息是朕欲追封周氏为皇后,朕将太后牵扯进来,是要暂时将立储一事先搁到一边。”
“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多,刘无意在朕身边定然还安插有眼线。要不然就是那几位朕信赖的肱股之臣有了二心。朕弑杀太后的流言从一开始就是子虚乌有,不会从人口中无缘无故传出去。而这消息要想传出去不会直接到幕后人那里,而是在京城探子中先传开,无论幕后人知晓消息有多快,一定是在京城之后的,等他发现消息其实有疏漏时,京城这边还指不定做出什么反应呢。”
江怀璧恍然醒悟,她一直在思索流言如何办,却未曾想到真假问题。这么想来,前无因后无果,刘无意忽然传出去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的确不可靠。
这疏漏很容易找。既然景明帝急着立储,那么太后短时间内最好不要有事,否则又是一场国丧,册封礼无法举办,景明帝怎么可能亲自对太后动手。
而在她看来,景明帝与太厚之间是有嫌隙,但毕竟是母子,还不至于要景明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弑母的程度。
“流言不必传出去,那些有异心的自然会有反应。你看昨日英国公夫人不是就给制造了一个机会么,你当那些命妇真来看一眼就走了?有些人还借着各种名义去与太后叙旧,连太后的药碗都仔细观察过了,不过是来试探她还能活多久罢了。”
“可疑之人朕列了个名单,已交由锦衣卫查了。这是在幕后人接到消息之前那些人的破绽,三品官员及以上……无论是哪个,都是不容忽视的隐患。捏住刘无意之后,这一局,朕胜定了。”
江怀璧一直仔细听着,至此才忽然发觉,这局其实一开始就捏在景明帝手里,早就解了,也就她在执着于思量过程。她以为景明帝所指为之后发生事情,其实所有的已经发生过了。
朝堂上的动静显得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没人敢直言此事,更何况是还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
可这个局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想不通呢?
她思虑半晌后终于问出来那个已三年未解的谜:“陛下,微臣想问一句,您为什么会假传那样的消息出去,而确信有人会相信?”
景明帝不动声色,抬头看她,目光略显锋利:“你想问什么?”
江怀璧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那句话中透露的最关键的点是,皇帝弑杀太后这样荒唐的消息,为什么可以从景明帝手里传出去。而有人会信并且上钩,则表明有相关的事情证明太后与皇帝之间,是有问题的。
景明帝与周太后之间的嫌隙从三年前周家还未灭时已经有了,一直持续到如今。
按理来说,这些后宫的事她无权过问,也不是她该知道的。但如今景明帝与她所谈之事上最令她疑惑的地方就是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亲生母子能够仇恨到两不相见的地步,甚至说出“弑母”二字那些有疑心者能够觉得合理?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只隐隐约约觉得是特别重大的秘密。可是为什么连皇帝与幕后人都知道的事,她却被蒙在鼓里?
不过她能敏锐感觉到的一点是,这一点很可能是景明帝的逆鳞。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嫌隙,能让景明帝对周太后深恶痛绝。
她只能改了口,略为委婉:“现如今民间都在传陛下与太后娘娘母子不和,流言若传开了总归于您不利……”
景明帝已然明白她想要探知什么,面色顿时微微一变,眸间闪过一抹疑色,却转瞬即逝。
江怀璧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心下一沉,只伏身请罪:“是微臣多言,陛下恕罪。”
景明帝半晌没说话,看着她的身影目光深沉:“朕与你说过的,不该知道的事无需知道。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朕与太后之间如何不该由你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