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顶盘旋的飞机, 厂里的人笑容都还没到脸上就又黯淡下去。
支援的大部队来了又怎么样呢？
808厂已经毁的差不多了。
支援的部队总不能三两天就将808厂重建起来，更何况就算是工作人员们的家属也都很清楚实验室和厂房的坍塌对808意味着什么。
像是席教授和周教授那样一旦中断就再也无法继续的特殊试验就不提了，就连几个大实验室的实验都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重组的。
只怕大部队的到来是要直接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彻底废弃808厂。
不管是牢笼还是一个单纯的为国奉献的工作场所, 这里都是他们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很多家属的小孩子从出生就在这里,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现在家要没了, 未来还不知道在哪儿, 他们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然而飞机上的人进来以后厂里人很快发现, 来的并不是支援的大部队——想想就明白了, 他们这里又不是要打仗，真的飞来一支部队大概也是白来一趟？房子该塌的都已经塌了，东西该抢救的也都抢救出来了。难道让军队来帮他们修房子么？
来的是耿元嘉的一个学生, 名字叫何新柔，性别女, 年龄五十一。
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但人非常精神, 而且也不像是大多数专注学术的人那样不善言辞，见了厂里人之后她先是对808厂的事情表达了沉痛和遗憾, 然后就鼓励他们不要灰心：“咱们搞研究的, 哪个没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失败？”
不少年纪较轻的人一下子就被她这句话打动了。
的确，从在大学时代确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经历种种失败了，不失败个成千上百次, 他们都不好意思说是做实验搞研究的。
这也不过是千万次失败中的寻常的一次而已。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何新柔见到龙渊，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你就是救了我老师的龙渊是吧？小姑娘可真能干。”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龙渊默默地将收在背包里的坑洞虫族取了出来。
何新柔神情一凝，看着她手里缠了好几道的袋子：“这是？”
“坑洞虫族。”龙渊低声说道。
何新柔慢慢地蹙起了好看的柳叶眉, 她从同学那里了解到的坑洞虫族的特性、再结合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里变成这样是因为地下有大量坑洞虫族？战斗虫族不符合我们已知的规律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坑洞虫族的存在？”
看到龙渊点头后，她一只手按着胸前的撞色丝巾，另一只手伸出来跟一旁跟着的助手要手机：“小张，帮我联系老师。”等电话接通的这一秒钟，她还跟龙渊解释，“老师和老梁那边都没有提到过这个情况，我必须告知他们。”
显然她也认识梁寺。
说完她的助手就一脸难色地说道：“这里没有信号。”
何新柔拍了一下额头，对着龙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让你看笑话啦！”然后看向龙渊手中的东西，伸出双手接过来，“这东西要交到老梁那里才能尽快得知我们想知道的东西，老师为了战斗虫族这段时间又瘦了六斤，他老人家本来已经很瘦了……”
她的笑容微苦，轻轻摇了摇头：“我嘛……不管是跟老师比还是跟老梁比，都还差一点火候，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打杂学习。”
她站直了身体极目四望：“老师叫我过来，是给我安排了任务的。”她又朝龙渊苦笑了一下，“可现在这里变成了这样，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可能要四处看看。”
龙渊上前一步：“我陪您。”
“好。那就麻烦你了。”
龙渊伸出一只手扶着何新柔，她一头长卷发只微白了两鬓，因为自身举手投足间那种知识分子的渊博，这霜色的两鬓不仅不突兀，反而更显优雅，就如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一般。
到处都塌得乱七八糟，龙渊带着何新柔不管是要去找战斗虫族还是坑洞虫族都有一定困难。
于是索性顺着何新柔的意思，她要去哪儿她就扶着她去，身后还有何新柔的两个助手也是寸步不离。
正在帮忙加固家属区楼房的陶维等人看到了，主动跑过来打了个招呼，听到何新柔想到处看看，他连忙提醒道：“现在没有找到坍塌原因，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你们小心点。”
龙渊提醒道：“这里恐怕不能用了，大部队到达以后应该会带你们搬迁。”
言外之意，没有必要加固。
这一次陶维和他身边的人都摇了摇头：“现在还没走，咱们能做一点是一点。”他抬起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家属区，“我们都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了，这儿就是我们另一个家啊！”他目光扫到两个十来岁的小子，朝他们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们这些大人在外头还有个故乡有个归处，对于这些小家伙来说，这里就是他们唯一的家。”
另一个人说道：“什么都不做干看着心里头沉甸甸的，干点活还好受点。”
何新柔点了点头：“嗯，这里出生的小孩儿，也带着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记得多留影像资料。”
陶维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力之大发出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他一脸懊恼地说道：“忘了拍照片拍视频了！赶紧赶紧，杜元伟，把厂里的小孩都叫过来拍照！视频也行。使劲拍，多拍点！”
主要是以往的808厂是决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拍摄影像资料的，拍什么都得经过层层批准才会给下发工具，否则想拍也没有手机摄像机之类的东西可用。
大家都习惯了。
直到这时都没有人想起来要在临走之前拍下点什么留作纪念。
陶维一喊，杜元伟立刻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工具往旁边的人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边跑边喊。
很快许多人都开始拿着各种设备到处拍拍拍，连一片坍塌后的废墟、一个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厂房都舍不得放过。
到处都能看到人影、大家的神态也没有原来那么灰败、消沉，808厂的人肉眼可见地生出些勃勃的生机，倒是意外得又活泛了许多。
何新柔到底还是连杀掉的战斗虫族尸体也没看见。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赶到之后一看到808厂的情况她就知道这趟大概率是白走了，老师安排的那些工作是肯定完成不了了。
她千里迢迢带过来的检测仪器压根就没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