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走。”
隽从心死时双目圆睁,颈骨折断,胸口血染白衣。
容裔收剑时又看了殿外一眼,目光再黯一分。
婉凌华呆呆望着隽从心的尸体,忽然不知从哪聚起力气站起身:“宫外有二十万兵马,你以为你赢了吗!”
容裔看着她讥嘲道:“二十万兵,又有何用呢?”
此时的京城北门突然闯进一支近千人的队伍,一律白衣白头巾,见禁卫军便格杀,口中高喊:
“太子在山东暴毙,临安王麾下水师入京勤王!”
“太子在山东暴毙,临安王麾下水师入京勤王!”
那街道两旁的商人住户家家闭门锁窗,听见太子已死惊疑不信,又听临安王三字更犯嘀咕:这么个横冲直撞杀人无忌法,倒是来勤王的还是造反的?
这群兵匪下手忒狠,却只挑穿甲的,不动老百姓。其中有二卒结伴而行,一个低声嘀咕:“咱们云衣军头一回正式操练就披着别人的名号,奶奶的,是不是亏了点?”
另一个道:“甭管披什么皮,头领知道咱们的芯子不就得了,还怕立不了功?”
骚乱不一刻便传入京中的各大勋贵府邸,正打算浑水摸鱼的临安王听到这消息都懵了,他什么时候召水师入京了?!
外来军旅若能如此轻易闯入京城,他这些日子还至于如此步步为营、小心筹谋?!
“容裔——”听闻婉慈旗下的两队人马正赶来围府,容明晖怒极反笑,“他不做人,还想拉着我做鬼。”
·
午牌时分,除了派往各藩王府防止混乱升级的兵马,婉慈手底余下的兵马全被他带往宫门口,将紫禁城前后九门如铁桶合围。
现在的情形是,黄衣军不敌银衣军全军覆没,婉慈的人马在外,与把守宫门的北大营叛逆对峙。而北大营后有青衣军,宫里又有银衣、绯衣二军候着。
婉慈不防容裔突然发难,一步迟步步被动,纵使手里有数倍于容裔的兵力,可宫内核心尽掌握在容裔手里,他鞭长莫及。
太子的生死还在确认中,太后此时无疑落在容裔手里了,他又有皇室长公主的支持,婉慈就算此时硬打进去灭了容裔一党,那然后呢?
如果太子真的已经遇害,谁来继皇位,谁来承国体?
难不成是先帝留下的那两个不到十岁的娃娃?还是逗留京中虎视眈眈的临安王、又或雄兵一处的青州王?
婉慈捏紧刀柄,丝毫不怀疑这是容裔算计好了的,逼得他进退两难。
“相国且慢动手!”正在僵持中,一辆火烧火燎的轩辇驶至宫门,婉慈身后的大将草木皆兵,瞬间大刀出鞘。
那车帷一掀,露出一个老态龙钟的黄袍老人来,婉慈眼神动了动,忙令收刀,下马拜道:“老祖宗,您老什么来了?”
来者正是先帝爷的三皇叔,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把一把岁数颐养天年的老祖折腾了来,皇叔祖顾不上解释什么便向宫门走:
“你们千万别妄动,大楚的根基不能断,太后还在里头呢。让我进去劝劝阿瞒,这小兔崽子胆肥了,敢玩儿邪的了,看我揍不死他!”
这位老祖宗年前便开始有些老糊涂,婉慈听他说话亦庄亦谐,眼中的期冀浅了几分,思来索去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请三皇叔入宫做说客。
成与不成五五之间,实在不行,今日他婉慈只有铁蹄踏宫阙。
却说老王爷一路过正德殿入后宫,无人敢怠慢他老人家,被不知哪路人接引,顺畅得不可思议。到了毓璋宫,方砖上的血还没干。
老王爷拄着鎏金拐杖,闻见血腥气先厥了一下,四处踅摸逮见容裔,上来就一通大骂:“你长本事了,也来逼宫这一套,当皇家无人当老王爷我死了吗!”
毓璋宫幸存的婢仆与俘获的禁卫,方被摄政王的气势震得大气不敢出,见这老王爷上来就敢骂阎王,生怕那佝偻的身板不够容裔一剑挑的——他就是个天生煞神,都敢带兵造反,亲手弑师,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出人意料的,容裔半点怒容都没有,还和颜悦色吩咐人上了参汤给皇叔,生怕老祖宗气出个好歹。
参汤随传随到,端上来还是冒着热气的,好像容裔早就料到老皇叔会来。
不过老王爷骂得没解气,瞪视油盐不进的小子,抬拐给了这混蛋小腿一下,“早知你生有反骨,当初便该留你在掖庭自生自灭!”
老头子忒彪了,容裔手里可有剑啊!连自身难保的婉太后也忍不住出声提醒:“皇叔当心。”
“别拦我,我今儿非把这兔崽子骂醒不可!”老皇叔说骂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奇的是容裔由始至终含笑听着,见老皇叔嘴干了,还亲手奉盏给他润喉。
老王爷不领情,喝完继续骂,好不容易歇下一口气,转头对婉太后语重心长道:
“太后娘娘放心,本王爷在这呢,此子不敢胡来。我听说了我那侄孙儿的噩耗,唉,天可怜见的,太后节哀……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早些商定大体为好。阿瞒无知,量他不敢做窃国奸贼,我记得先帝还留了两位小皇子在十王宅,哪个堪登大宝,由太后决断。再传口信给你兄弟,让宫门外的禁军都撤了吧,唉,我看着都心惊胆颤的。”
婉太后本以为他是来幼容裔的,哪想老皇叔话风一转,竟是站在容裔一边。
敢情方才那顿骂是苦肉计不成?
这也在容裔的谋划之中吗?
她颤声道:“皇叔!”
“太后!”平常糊里糊涂的老王爷此时目光精矍,说一句震一下鎏金柺,“一笔还能写出两个容来?定下了太子,你还是太后,阿瞒还是摄政王,大楚还是大楚。否则想如何,边患未平藩王在侧,祖宗的江山社稷由着你们胡闹吗?!”
婉太后闻言,眼中最后一点希望消弥无踪。
就如容裔所言,她兄长手握二十万禁军,又如何呢?
她自认比不上容裔疯,她注重声望史名,不敢拿大楚江山做赌注。
尽管想起太子,她的心就像滴血一样疼,可婉凌华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容裔,她更无法容忍临安王——那个颇得先帝宠爱的狐媚子生下的儿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坐上龙椅,称她一声母后。
她身子晃了晃,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年,抬起疲惫的眼睛看向容裔,恍然发现,他那双冷厉无情的眼睛与高宗皇帝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