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郁镜之眨了下眼,楚云声便端上自己的茶碗,起身离开座位,转到了雅间的屏风后。
他的身份虽然在许多人眼里已不再是未知的秘密,但以他的想法来看,能不走到台前,便最好不要走到台前。
楚云声刚在屏风后坐定,高澜便进来了。
“郁先生倒是挺有闲情雅致,这种时候,还来喝茶赏景。”
高澜神色从容,半点不见被胁迫的愤怒与警惕,边笑着说话,边落座,好似真是位应邀来品茶的闲散客人。
郁镜之笑了笑,道:“闲来走走而已,若总在一处待着,未免是太过无趣了。想必高先生也作如此想,所以才静极思动,一路从赣北,千里迢迢来了海城。”
路允过来沏茶。
高澜边看着滚入瓷白茶碗中的橙黄色茶水,边摘下帽子,摇头笑道:“可谈不上郁先生这静极思动的境界。海城是大都市,高某打小便向往,如今得了空,自然是要进城来瞧瞧的,总不能一直待在那穷乡僻壤的,生计都是问题呀。”
“高先生还担心生计问题?”郁镜之微微挑眉。
高澜道:“那是自然。”
“郁先生也是当家的,必定也知道手底下养些人可属实不容易,光是粮食军饷一月就不知要多少,真是养不起。”
“更别说去年赣北还闹起了饥荒,粮食颗粒无收,普通老百姓三五天都不一定能混上一口饱饭,真真是饿殍满地。高某得了赣北,便是父母官,眼见着治下老百姓这样凄惨,心里也是难受啊,如此便想着来海城这富裕地界儿,碰碰运气。”
屏风内,楚云声听着高澜这通咬文嚼字的话,心中却是想起了高澜发迹后的一些传言,和原剧情中的几件事。
高澜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土匪出身,心里羡慕文人,坐拥赣北后便学文识字,言谈也越发讲究。
但无论言语举止上再如何朝着文雅高贵的方向靠拢,土匪也仍旧是土匪。
赣北的饥荒,金陵与许多江浙一带的富商拨过去了不少粮食,郁镜之当初更是秘密派去了自己的一名心腹,督办此事。但说一千道一万,赣北终究是姓高。粮食虽是大批大批地去了,但路边那些饿死的尸体却也并未比之前少上多少。
反而是高澜手底下的大兵,一个个吃得人高马大,满脑肥肠。
若高澜真是个如他自己所说的爱民如子的父母官,那恐怕便不会在成了大帅后依然是一副欺压百姓的土匪作风。
这个世道,并不该畏惧鲜血或罪孽,只该去怕见不到未来,做不成人事。
外头,郁镜之的声音响起来,清凉温润如夏日的徐风。
他似乎是懒得同高澜在这儿惺惺作态地周旋了,嗓音里带出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敷衍:“那高先生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海城这地界,便是寸土寸金,宝贵得很,一般人都染指不得。”
高澜神色一顿,抬眼看向郁镜之,意有所指地回道:“看来郁先生在这海城,倒确实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郁镜之笑了笑,端起茶碗,轻啜茶水。
他微微眯起眼,品着舌尖喉头回甘的韵味,对此不置可否。
高澜又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却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稍稍变动了下坐姿,再度开口道:“既然高某的来意,郁先生多少已经清楚,那是否该轮到高某问一问,郁先生的来意?”
刚刚踏入海城,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突然被郁镜之威胁着请上来,高澜心头没有火气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更多地则是感到奇怪,或者说,他认为此时郁镜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指名要见他。
这就好比一盘棋局上,两军对垒之际,有一方突如其来地横插了一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棋,古怪非常。
但更古怪的,却是郁镜之的回答。
“郁某可没什么来意,只是单纯巧遇了高先生,想请高先生喝杯茶而已。这杯茶饮尽,高先生自是来去自由,绝无人阻拦。”
郁镜之说得坦然认真。
但高澜却听得一愣,眉心紧锁——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方才两人说话间,高澜就在隐蔽地打量着郁镜之。
早年,高澜刚在赣北立足之时,便和郁镜之有过几面之缘,那时的郁镜之也只是在海城初初站稳了脚跟。当时在一场金陵的酒会上,高澜见到了郁镜之,对这个于虎狼环伺中还能开拓出一寸疆土的年轻人相当好奇。
但好奇之余,还有浓浓的警惕与争胜之心。
酒会上短暂的交谈之后,或许是冥冥中所感,高澜将郁镜之视为了平生大敌,认为再怎样的重视,也依然不够。
果不其然,那以后没两年,郁镜之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郁先生,掌控大半个海城,连同是军阀的孙德成都不敢贸然将其得罪,退走海城。这其中虽然有孙德成实力不济的原因,但郁镜之的可怕之处也可见一斑。
所以高澜确信,郁镜之埋伏在这条长街上,将他拦下,叫上茶楼,必然是有事要谈,有目的要达成。
而进门之后,郁镜之的神情与言谈也似乎在佐证着这一点。
但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甫一见面的试探交锋结束了,不该是进入正题,开始谈正事了吗?这绝不该是单纯的喝茶聊天!
高澜的目中露出了些许迷惑。
他定了定神,观察着郁镜之的表情,决定开门见山,反客为主:“我听说,郁先生手里有一种新型药物,是一位医生弄出来的,连国外的洋人都没有,可是真的?”
郁镜之面色不动,笑道:“高先生,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喝茶。”
“郁先生可不要小气。若真有这样的药物,那我军中可是急需,咱们说不得要做上一桩买卖。”高澜道。
郁镜之仍不接茬儿,只一抬手:“茶凉了,给高先生换茶。”
高澜脸色变了变:“郁先生,高某是粗人,听不懂太多弯弯绕绕的,你有什么目的,叫我来又有何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便可。”
郁镜之叹了口气:“高先生不要误会,郁某真的只是想请高先生喝杯茶,小坐片刻而已。”
“你!”
高澜这憋屈的火气实在是要压不住了,他都要怀疑自己被郁镜之给耍了。
又僵持了片刻,高澜面前的第二盏茶都要凉了,他终于不再忍耐,霍然起身,冷冷道:“高某不喜欢喝茶,既然郁先生没有正事要谈,那高某赶时间,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