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一静。
老班主呆住,有些摸不清这和郁先生吃着夜宵的年轻男人的身份,白楚也诧异抬头。
只有郁镜之弯起了唇角,笑着摆手:“班主匆匆过来,想必还没用晚饭吧。喜乐,去弄些吃的。”
那和平安连起来并称平安喜乐的仆人低声应着,很快找来一些点心吃食,带老班主过去院内的石桌旁。
石桌离廊下有几丈远,只能看见那边情形,却听不见话音。
只见那边似是说了几句话,白楚便后退了两步,水袖一甩,还真唱起了一出《思凡》。
老班主简直困惑不解到了极点,这还真是说唱戏,便只是唱戏?
他总觉得忐忑,嘴里的点心都有些没滋没味。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不要往那边乱飘,但心中的担忧迷惑却不减反增。
等老管家过来,老班主便终于按捺不住了,忙悄声询问:“福伯,郁先生和那位先生这是……”
“那位是楚先生。”
老管家福伯说着,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福伯是从前郁府留下来的老人,当初郁府遭了难,福伯留在主家守到最后,只是他到底还有子女要顾虑,有日子要过下去,加之郁父郁母劝说,他便只能离开。谁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郁家便接了大祸。
待到郁镜之从北边回来,也是福伯收留了他几日,将海城的情况与他一一分说,还帮他躲了次追杀,以致险些被连累。
郁镜之自小受的便是新式教育,并没有太多高低贵贱的区分,从不认为为仆的奉献出什么都是应当,他记着福伯的恩,之后在海城站稳脚后,他便将福伯一家圈进了自己的地盘照应着。福伯年纪虽大,却还自觉不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便主动提出重新来为郁镜之操持府内杂务。
说是管家仆人,但实则对郁镜之而言,却更像是半个家人,是以福伯说起话来也并不怎么低微。
“自作聪明!”
福伯对老班主斥了一句。
海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也算有几面之缘的熟人,老班主听福伯语气,便惊了一下,道:“郁先生不是喜欢男……”
话没说完,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但老管家福伯却像并不在意,只是摇头道:“先生心里良善,不会为难人,便是有什么喜欢的,又犯得上去强取豪夺吗?你们戏园子里头那些肮脏事,可别摆到先生面前来,先生不喜这个。”
“我、我这是真不知郁先生忌讳,那这……”老班主朝廊下投去一眼。
“没事。都说了,先生不会为难人。就你们,便要小题大做。”福伯道,“且吃你的吧,那位楚先生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说听戏,应当便只是听戏。”
老管家福伯猜得一点不差,楚云声这听戏还真的只是听戏。
但这听戏,也不失为是一个借口。
若是见不到,那楚云声对待原剧情的主角之类的人物,大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如今恰好见了,他也正巧有些事情想问。这问话旁人听不得,所以也只能用听戏这说辞打发了。
一折唱完,楚云声道:“你喜欢郁先生?”
这话一出,不仅把白楚吓了一跳,还吓得郁镜之差点被一颗汤圆噎住。
白楚忙道:“楚先生,这话可不能说,白楚绝无此意!”
方才一折戏唱完,白楚见廊下两人都目光清正,明显并无他意,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如今却又被楚云声这突然一声给重新弄得提心吊胆。
他说着,小心瞥向郁镜之,生怕这郁先生觉着冒犯,一枪崩了自己,但眼角的余光却只见那位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楚先生一眼。
楚云声放下手中瓷匙,看向白楚:“若是你当真无意,却为何在郁先生说并不追究之后,仍要顺着班主的话说下去?”
白楚神情一僵,面上失了血色:“我……我当真不是……”
“若不是喜欢郁先生,又是什么?”楚云声没理会白楚的脸色,继续问道。
郁镜之或许不了解,但楚云声却对白楚的性情有些猜测,一见之下,他就从白楚的态度里发觉了不对。
见状,郁镜之面上温雅的神色也敛去了,嗓音里沁了几分冷意,道:“郁某虽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若遇上心思不正的事,却也是讲不起道理的。”
他话音很淡,压迫却十足。
白楚本就不认同李凌碧让他来做的事,也并不认为一块地能在大名鼎鼎的郁先生眼里算得什么,如今在这压迫之下,也并没有死撑,只是嗫嚅了一阵,便道:“不知两位先生可认识宣家的少爷宣清河?我有一好友名叫李凌碧,想同宣少爷办厂做生意,只是宣少爷觉着他是戏子,无甚根脚,不想答应,但又被缠得没法子,就提了个条件,要凌碧帮他拿下一块地……”
话至此,郁镜之便反应过来了:“原来是那块地。这么说,你顺着班主来这儿,又故意打翻花灯,来找郁某请罪,便是为着这件事?”
他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道:“想必是你那好友听说了我好男色的传闻,便想出这个主意吧。这事无论如何对你可都没半分好处,你倒也应。”
这小青衣瞧着就不是个机灵的。
郁镜之直接给白楚贴上了道标签。
他有些好奇楚云声怎么看出来的其中门道,但却没问,只听着楚云声又问道:“你说的这个李凌碧,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白楚一愣,凝眉思索片刻,道:“凌碧从前和园子里的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对我……也没什么不同。前不久有一日,他却忽然找上我,送我衣裳和吃食,帮我出头,还常爱同我待在一处。从前他日日早起吊嗓苦练,戏唱得极好,人又用功,但最近却不爱这些了,常偷懒,跑去外面逛,结交朋友……”
平时倒不觉得,但眼下这一点一滴回忆起来,白楚却忽然发现李凌碧的不对劲,口中的声音越来越低,心头一时惊惶猜测不断。
楚云声道:“你可以平日里多留意他与他周围人几分,看看有何异处。若有什么消息,便也能到郁先生这里领一份银钱。”
郁镜之看了楚云声一眼,道:“可去你们戏班附近的周记点心铺,秤半斤核桃酥。若诚心去办事,不止银钱,便是登台海城大戏院,又有何难?”
白楚一怔。
他隐约听明白了楚云声和郁镜之的意思,这是要让他来做眼线,去盯着李凌碧或是李凌碧身边别的什么人。
若是放在今夜之前,他必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愿出卖朋友,只是方才楚云声的话语已引起了他心中的怀疑,令他一时张不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