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琢磨着一份份计划,楚云声不期然又想起了郁镜之。
之前几个世界,殷教授展露出的城府与防备最深的,当是小皇帝陆凤楼。但陆凤楼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却又与郁镜之完全不同,就目前郁镜之显露出的性情,却是如这个时代一般,比小皇帝沉重上许多,也更捉摸不定。
面对这样多疑善变的人,楚云声也清楚,自己最好收敛些,不要有什么出格的表现。但时事如此,他不想空耗。
左右最坏结果,也就是那把枪疑了他恨了他,开口射出一颗子弹将他崩了。
这没什么好怕的,他也不会怪郁镜之。
如此想想,楚云声来到这个世界后略泛起的一些燥意便也慢慢平了,只剩下坦荡敞亮。
刚在路途的颠簸中通透了己心,前头车就停了。
旅馆到了。
楚云声循着原身的记忆,踏着雪进门上楼,刘二跟在后头,停在了楼梯口,没进门。
这座旅馆也是老式的临街小楼,后头隔半条街,就是大栅栏,从窗口望出去便能瞧见一片灯火辉煌的热闹。丝绸商店挂着牌匾,大药堂挑起了幡,还有些茶庄戏园喜庆地聚着人,飘着曲儿,唱瑞雪兆丰年。
原身在这儿住着,一个大套间,自然是不便宜。楚云声在房间内翻找一番,只找出凄凄惨惨的两块大洋,并着零星几块铜元。
他算了算,还不够还上欠下的房费一个零头的。
于是楚云声拉开门,朝门外的刘二道:“刘兄弟,可能帮我补上住店费用?”
刘二警惕审视的目光一滞,虚虚扶向后腰的手也是一顿,像是不太相信一样,沉沉道:“楚少爷身上没有钱?”
楚云声:“花完了。”
刘二看着他坦然从容半点不害臊的模样,心里又错愕又鄙夷这奢靡的大少爷,但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而是迟疑片刻,想着郁先生的态度,道:“楚少爷快些收拾,离开时我寻老板为您补上。”
楚云声点点头,深感郁镜之实在是有钱,就连身边一个下属都比自己富有。
两人正说着,狭长的过道内突然传来一声门响。
楚云声斜对面的房门开了,走出来一名抱着书、戴着圆框眼镜、身着长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一眼看见楚云声,便是目露惊喜:“同孤兄,方才我找你还不在呢,这是从何处回来了?正巧,你借我的几本书我都读完了,应当还你。”
同孤,是楚云声的字,取自杜甫的“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意指自身,又喻指心念。
楚云声记得自己是生在现代社会的,没有取字,但陡然听见这声同孤,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好似这正是自己的字,用了许久,被许多人唤过。
“露斋,你还未歇?”
楚云声应了声。
原身的记忆中有这个人。
此人名叫张篷,字露斋,正是那个以海城老乡身份成为原身熟人,引导他去郁镜之舞会的人。
按照原身记忆中对此人性格的印象,现在见到他参加完舞会回到旅馆,必会问些舞会上的事,同他吹捧一番。
但眼下,这张篷却像是另有顾忌,没有主动挑起那番话茬儿。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也让旁边的刘二戒备了起来,不断在用隐晦的视线打量他们两个。
楚云声对这两人的反应恍若不知,仍与张篷寒暄着。
“时间还早,同孤兄又不是不知道我,惯爱挑灯夜读。”张篷走过来,以询问之意看向刘二,“这位是……”
“一位朋友的人。”楚云声道。
张篷见楚云声没有让他进门小坐的意思,便将手里的书并着几份报纸递过去:“既然同孤兄还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这些书报同孤兄看看,可有缺损。”
说着,他又瞥了眼门内,一怔,诧异道:“同孤兄这是在收拾行李……可是要回海城了?还是,另有去处?”
楚云声接过书,道:“去朋友家叨扰几日罢了。”
张篷推了推眼镜,朝一旁的刘二笑了笑,点点头,又和楚云声寒暄了几句,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刘二看着楚云声手里的书报,微微蹙眉,却没对此多说什么,只催促楚云声快些继续收拾。
楚云声回到房间内,掩上房门,将屋内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收进一个手提箱内,又借着箱子的遮掩,迅速翻了遍张篷还回来的那些书报。
果不其然,其中一本书内,多出了一枚柳木书签。
光线昏暗中,楚云声用眼角的余光留意了下门缝处刘二的位置,同时以指腹细细抚过书签的四边。
边缘处有一线凸起,楚云声略用巧劲,从中拽出一片细薄的木片,正反两面皆以钢笔写着蝇头小字——
“正月十四,海城火车站。”
“君已上船。”
与此同时,隔了几条街的金公馆。
郁镜之站在一面宽大的镜子前,换上了一身端正的洋装并长靴,衬得整个人越发贵雅,又透出一股骄矜冷厉之气。
他身后半步,心腹路允低声汇报着:“除了西边儿几家的小姐被接了回去,其余再没有人离开。这是先生您在北平第一次正式亮面,可没人敢不给这个面子。”
郁镜之笑了下:“我可没这么大面子。订去东北的票,今晚的事了了,我亲自去一趟。城郊也都备好,拿了货就走,动作干净点,你家先生可不想又被人踩着小辫子讹钱。”
路允迟疑道:“先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东北乱成那般,您何必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