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提,理由满满。
一是和谈之后,几年都不会有战争,留着也没用。二是军队留着消耗太大,国库空虚,养不起。三是兵将羸弱,养着也是吃白饭,倒不如省下钱造福于民。
这一手是阳谋,楚云声不得不接。
但要想靠着这些就逼他就范,实在不可能。
面对着雪花片一样飞来的措辞激烈的奏折和请愿书,楚云声多了没做,只是挑了几个口舌利索的麾下大臣,天天早朝和这帮世家人打嘴炮,硬生生把一场早朝给开成辩论会。
楚云声这边的人也不说不裁,也不说裁,就是一个拖。
摄政王府的势力偏武将,在辩论会上本该局势不利。但却有陆凤楼乐于助人,暗中派人煽风点火,驰援火力,把这辩论会搅和得十分盛大,就连言论管控不严的民间都在茶余饭后谈论起裁军之事。
大半火力被裁军吸引走了,罪己诏一事就不了了之了。
而也就在江南贪腐与裁军风波愈演愈烈之时,陆凤楼又应摄政王所求,选了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时候,开了场恩科。
各地举子匆忙进京,各方势力纷纷涌动。
弹劾摄政王的奏折又多了厚厚两摞。
在这样混乱荒唐的局势中,四月过去,五月至。
陆凤楼的生辰也到了。
这一日乌云沉沉,天穹压着将落未落的雨气,四下潮凉。
楚云声照例被困在了议事堂,中途连个饮茶的时候都挤不出。等到终于从议事堂脱身,迈出那扇红木大门,楚云声才唤来归京的狄言。
狄言跟着楚云声顶着夜色回到摄政王府,然后就看见自家王爷挽起袖子点起灯,钻进了小厨房。
狄言:“……”
狄言拒绝相信这个在灶台边洗手作羹汤的是自家王爷,但这一幕幕活生生的画面就在眼前,却不由他不信。
“王爷这是……”狄言艰难询问。
楚云声娴熟和面:“今日五月初五,陛下生辰,煮一碗长寿面。”
这个答案完全不出狄言所料。
他蹲过去帮忙摘菜,一边摘一边神色复杂地盯着楚云声,完全看不出自家王爷竟然还是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痴情种子。
这段日子狄言通过各路消息也看出来了,龙椅上的小皇帝绝不简单,怕只怕自家深情王爷让了权,让了心,最后却是下场凄惨。
唉。
狄言暗暗叹息,他对《冷酷君王灭心深情俊帝师》这本畅销话本似乎又有了新感触,心痛落泪。
与此同时。
月上柳梢,昭阳殿内灯火昏昧。
陆凤楼提笔收了最后一笔,定睛看着桌上的画,似在思索什么,神色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陆凤楼放下笔,将墨迹未干的画纸团成一团,抛进堆满了画轴的瓷瓶内,应了一声:“进来。”
沉重的殿门推开,一名身姿窈窕的宫女垂首迈进来,手里托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每年生辰无论是否办生辰宴,陆凤楼都会让御膳房备上一碗长寿面。
“放这儿吧。”
陆凤楼淡淡道。
“是,陛下。”
宫女踩着满地破碎的灯影过来,将长寿面放在桌案上,又抬手为书案边的小香炉添香。
许是夜间昏然,宫女的动作不太利索,炉盖撞在边角,发出轻微的脆响。
陆凤楼循声看过去,便见那名宫女惊着一般,抬起一张明艳妖娆的脸,盈盈一跪,惶恐道:“陛下恕罪!”
陆凤楼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殿内一时寂静。
跪在地上的宫女只能看见陆凤楼垂落的衣摆,心头跳得又急又慌。但她的慌与急并非是因着害怕,而是兴奋与紧张。
她是世家潜伏已久,距离陆凤楼最近的一个暗桩。
为了保全身份,平日里甚至连传递消息的活儿都不用做。世家养出她来,唯有一个作用,便是在今日——那长寿面里加了些调味,那小香炉里多了些香料。单凭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足以称之为毒,但若二者相遇,便能令人中毒。
但这毒却算不上要人命,只会令人昏睡痴傻,诊断不出,须得再多几日,加点药,才会使人真正身死。
世家没打算直接毒死皇帝,不然只怕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至于毒傻皇帝后会有何后招,宫女并不知道。她很清楚自己完成任务后便是一颗弃子,不过不要紧,她已经想好了后路。
怀一个龙种回世家,在叠州那位世子之后,为世家准备好第三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皇帝——对于自己手把手养出的幼帝,世家显然会更放心。
他们没理由拒绝。
莫名的激动充斥心扉,宫女小心翼翼抬起头,见陆凤楼仍在看着她,顿时红了耳根,低声道:“再不用,面便要凉了,陛下。”
她也不管自己此时直视圣颜的行为是否大不敬,只瞧着陆凤楼,特意展露出自己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