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函里大多事情都在楚云声的意料之中,只有两件让他稍稍多了几眼。
其一便是陆凤楼所在的子弟营的事。
子弟营说白了,勉强算得上流放充军的另一个方式。楚云声年前动了许多作奸犯科的富户,有些或许罪不至死,但却也要收监流放。按照大晋严酷的律令,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便要为奴作妓,摔进地狱里一辈子爬不出来。
不过楚云声查归查,办归办,但却不想作孽。
他没有将这些少年送去做奴仆,而是将他们按照年纪家世罪责分了轻重,在被抄家之前便带出来注入各地兵营,就连小姑娘们都送到北地十二城,成了批娘子军或女先生。
其中给京城北营挑的,是楚云声亲自过目的稍微清白些的。虽说也都是些还不谙世事、做着纨绔梦的少爷兵,但终归好上一些,没沾大恶,也有那么一股他想要的狠劲儿。
是些好苗子,便能磨出一把利剑来。
楚云声也早就在一开始就为这把剑找好了执剑人,待与其浴血奋战、同生共死后,这把剑便会真正认主。
密函里关于子弟营的消息便是陆凤楼似乎有所察觉,秘密派人去了京郊和广南。也在剿匪这些日子里,有意与子弟营内那些少爷兵磨合。送到嘴边的便宜,这小狼崽自然不会不占。
楚云声眉眼微微低下来,透过这行墨字,似乎望见了那张风流昳丽,似笑非笑的脸。
至于密函内令他留意的第二个消息,便是世家的动作。
世家自除夕之后沉寂许久,几次朝会都显得恹恹,仿佛打定主意韬光养晦,安分起来。
但在这宁静的外表下,却又出了些动静。三日前,世家似乎是派人去了叠州。
关于叠州,无论是原著剧情还是身为摄政王的记忆调查,楚云声都没半分的印象,一时摸不到世家的意图。若真说有关系,那便是叠州的驻军隶属李家军,四大世家的李家。其余却不知晓了。
坐在溢满墨香的杂乱书房,楚云声注视着桌上一豆灯火,倒有些怀念前几个世界的清闲散漫。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都不甚喜欢。唯一称得上有趣的,就只有养一养逗一逗自己那只爱咬人的小狼崽。
眼瞳淬着淡色的清冷,楚云声抬手,将信纸贴上烛火。
火舌瞬息卷上。
兴许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一封封密函来得勤快,没想到有一日真来了一道八百里加急。
楚云声接到加急密信时还在长干河的河堤上,北地春季的第一场大雨轰然降临,乌云连绵,遮天蔽日。
长干河上游冰雪融化,下游河道狭窄,奔流的河水随着大雨涨起,疯狂地冲撞着河堤。
无数人守在河堤上,泄水固堤。
本以为注定徒劳,但却没想到水泥加固过的河堤竟然无比坚固,之前熬着测算的水流也没那样凶猛。
几个被楚云声押在衙门的老先生顶着大雨站在河堤上,老泪纵横:“治水治水,真有一日能治得这水患!”
有个老先生顾不得身份,一把抓住楚云声的胳膊:“王爷……此番要多谢王爷!这长干河绕北地十二城近百里,多年来水患无穷,每逢早春,淹没田亩无数!老夫还在这县衙当差时便想着如何治理,但找来多少人,想了多少主意,都杯水车薪!”
“这一遭……若无王爷指点,若无这名叫水泥之物,定不会这样轻易度过早春水患!老夫代北地百姓,多谢王爷!”
楚云声一把拦住老先生要跪的身躯,接过一柄伞撑开:“水势已缓,早些回去歇息吧。水利图还未曾画完。”
如常没有多余的话,还又有一桩事压上来。
那老先生闻言却笑得热泪都止不住,被人搀着朝着楚云声一拜,接过伞便下河堤。
只是刚一转身,便看见远处有一匹骏马飞驰而来,破开雨幕,溅着泥水,一杆急字旗在马背上立起。
“王爷,似乎是加急驿报!”
楚云声面色一变,心头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挥开身旁撑伞的人,快步下了河堤。
马蹄在他面前止步扬起,大雨压着眼睑,几乎令呼吸都局促窒息。
信使翻身下马,快声道:“王爷,北营子弟营于四日前入泰阳山脉剿匪,其中平安寨窝藏大量逃兵逃犯,与子弟营交战时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平安寨战力不凡,子弟营误入陷阱,被困两日突围获胜——”
信使被雨水打得零碎的话语突然一顿。
楚云声眼覆寒霜,从喉咙间艰涩地挤出字来:“人如何了?”
人多眼杂,话不能明说,信使颤声道:“轻伤,已在护送回京的路上。”
话音未落,楚云声夺过缰绳,一跃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朝大道奔去,连件蓑衣都未曾披上。
“王爷!”
狄言骇了一跳,追上来却只看到了楚云声线条绷紧的下颔,被瓢泼的雨水冲刷得冷如寒冰:“十二城一切如旧。”
只留下这么一句,马蹄便已高高扬起,狂奔而出,楚云声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雨中。
狄言无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叹道:“皇帝做不成,是爱做皇后了……罢了,只要以后不是净身才能伺候您老就行。”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
楚云声路上连换两匹马,才终于在两日后雨停之时追上返京的子弟营。
时值傍晚,雨后放晴。
连绵的火烧云覆于天际,磅礴而瑰丽,映照得万物都灿然火红。
距离北营还有两日路程,子弟营连日剿匪,又伤又累,再加上大雨不休,行程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