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声听他们说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人。
有些不愿意放弃的,喝中药,化疗,头发掉光,最后还是被死神带走。有些不愿意拖累家人了,偷偷拉着医生的手,问现在还让不让安乐死。病房外,重症监护室外,一批又一批家属换来换去,抹着眼泪交谈的却只有一个话题,就是还治不治。
治的话高昂的费用足以拖垮所有平凡的家庭,却还不一定治得好。不治的话,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又怎么舍得亲眼看着他死亡?
距离生最近的人是医生,距离死最近的,同样是。
面对患者,无能为力,无力回天,或许是对医生而言最残忍的两个词语。但却是很多时候,不得不去面对承认的。
但每个医生都希望,这种承认和无力,越少越好。
楚云声坐在休息室的角落,看着那一张张亢奋而又悲伤的脸,第一次恍惚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同的感情。
这种感情似曾相识,让他的神智越来越冷静,但浑身的血液,却越来越滚烫热烈。
“华夏针对癌细胞与恶性肿瘤研究取得重大突破!”
“世界希望!癌症有望攻克!”
“华夏医学实验室不日将召开发布会,公布癌细胞实验结果……”
这是个热烈的年代。
任何为国争光的突破和进展都会让人激情燃烧,奋发向上。
楚云声离开实验室,走回大学宿舍的过程中,在大街上、校园里,看到了无数悬挂的横幅和欢呼的行人学生。许多书报亭都在免费派发有关研究的新闻报纸,每个人脸上都是激动和自豪。
宿舍楼里的人也都去宣讲狂欢了,楚云声戴着口罩进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整个宿舍楼都空荡荡的,楚云声循着楼梯上去,走到寝室门口,就看见寝室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进去,裴止玉正拿着一本书站着,仰头在看墙上贴着的那一首首情诗。
时间长了,那些写着情诗的纸都泛了黄。
裴止玉背对着门口,窗外的光照进来,将他清瘦修长的身影和洗得发白的衬衫映得有些单薄。
那些光线淅淅沥沥地穿透他的身侧,带着散漫陆离的色彩,射进楚云声的眼里。
楚云声推门进来,看了眼门边的热水壶,拎起来,道:“吃饭了吗?我去打热水。”
裴止玉背影一僵,猛地转过头。
“以公谋私,在实验室里,你的药我配出来了。”楚云声摘下口罩,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平衡药性,调节身体,以后不用再担心体质可能会控制不住。”
裴止玉静静看着楚云声,抬起手,却没去接那张纸,而是一指点在楚云声胸口,慢慢写道:“楚医生,你来晚了——已经控制不住了。”
“胡扯。”
楚云声笑骂,握住裴止玉那只手轻轻一吻:“我去打水洗洗,晚点儿。”
劳累的楚博士回到宿舍也依旧劳累。
半夜结束劳累之后,楚云声把这具想念已久的熟悉的身体搂进怀里,压实被子,遮蔽了外头的寒冷,手掌慢慢顺着那片光洁如玉的背,低声说着保密条款之外的半年来的生活,时不时问问裴止玉过得怎么样。
两人对比一下,楚云声过得枯燥紧张,裴止玉也不遑多让。
楚云声在被窝里用手掌掐了下裴止玉的腰,量了量,又瘦了一圈。
“什么时候回去?”
昏昏欲睡之时,楚云声感受到裴止玉在他胸口写的字,精神微振,想了想,低声道:“一个月之后,第二轮实验开始。”
裴止玉趴在楚云声胸口,没有抬头,而是等了片刻,抬指写:“我申报了物质能源武器的实验,也是一个月后开始。”
楚云声睁开眼,有些意外。
他和裴止玉从来没有谈过关于未来的规划,他也从来没有从裴止玉的口中听到过什么野心和信念。但裴止玉的手指按在他胸口的力度却告诉他,裴止玉不说,但那些东西,不代表没有。
相对于楚云声的冷眼旁观,和有所保留的帮助,真正置身于这个时代的裴止玉,或许才真的拥有对某些东西的执着与热爱。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需要更多的东西。我从前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我就应该去做。”
胸口的热度熨烫。
楚云声抬手慢慢揉了揉裴止玉的后颈,低头和他接了一个短暂而温柔的吻。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在这个吻中,却仿佛都理解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云声和裴止玉仍旧留在了学校里。
楚云声提前进行了考试,准备直接进入医学实验室进行一段长时间的实验。裴止玉也很忙碌,各项保密条款在实验还未开始前,就让他不得不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这次离开之前,楚云声特意去见了裴昕南,打探池周周的消息。
霍家因为前段时间过于出格的举动,已经被排除出了某些圈子,霍天因为以权谋私,也被革职调查了。而被顺利送进监狱的池周周,听说还算得上安分。
“你怎么这么关注池周周?”裴昕南面对楚云声的询问,感到奇怪。
楚云声看着裴昕南怀疑的神色,想了想,将他这段时间研究出的第二份药方拿了出来:“他身上有点问题。”
裴昕南接过药方,脸色微变:“这是……”
楚云声道:“在得知止玉药性失衡形成的奇特体质后,我就有些怀疑池周周的不对劲了。霍文在刚到马鞍村时,和池周周的关系并不亲近,但后来两个人却在一夕之间,突然亲密起来了。”
“裴爷爷的死,是霍文为了池周周做的。算不上多长时间的相处,霍文不傻,就甘愿为池周周这样做吗?”
“他的种种行为,和之前的霍文都不太一样了,这让我一度怀疑霍文是中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