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今日晨间呈上来的消息称,晋国来的使臣里,的的确确有锦嫣公主。
穆淮半垂着眼,一言未发。
洛言只当自个儿看不见穆淮已然沉下去的脸色,语气认真道:“臣身为鸿胪寺卿,翻阅了不少典册,也看了历代寺卿的许多札记,其他不说,若是别国来的使臣里带来一位公主,其含义便不言而喻了。”
说着,还怕穆淮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似的,故意将话剖得更明白道:“使臣带来的公主,多半便是和亲公主了。”
穆淮听得这话,面色不由得更沉几分。
晋国使臣带了一位公主过来,这自作主张的举动让他很是不喜。可一想到那位公主是锦嫣,穆淮又不得不心软几分。
有年少时的那段时光在,锦嫣于他而言,自是不同的。
在得知锦嫣是替太子来为质后,他曾暗暗在心中想,待他大权得握,便要敲打敲打她父兄,让她在晋国能有一个好归宿。
如今兜兜转转,晋国那些人又要将锦嫣送回燕国。
让锦嫣入宫,他便能好生护着锦嫣,许她一世安稳,也算是圆了他从前的念想。于情于理而言,他应当都是乐意的。
可不知怎的,穆淮心中并未有松了一口气的松快感,反倒泛起细细密密的烦躁来。
穆淮留下洛言来,原是想听他多分析两句,好尽快拿主意,可谁知洛言几句话下来,非但没让他理出个法子,反倒将他心中那股烦躁推至顶点。
洛言虽知穆淮在官场之外将他当做同龄的朋友,却深知在锦嫣公主一事上自个儿不能多言,省得一不留神越了分寸,说了两句后便告退了。
穆淮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本奏章 ,翻来看了两行,却觉半个字也看不进,便又扔了回去,抬手按住眉心。
明明算是心愿得偿的一件事,可他怎的反应这般奇怪?
似乎有什么念头正呼之谷欠出——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九山抱着一摞书进了来,笑道:“陛下,这是您吩咐奴才去寻的话本,奴才一本一本都翻看过了,都是按着您的意思选的,您看何时让若竹姑娘来取?”
九三乐呵呵的,觉得这回自个儿这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指不定还能得两句夸,谁知刚将这些书册放去桌上,就见穆淮神色冷了下来。
九山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以为自个儿哪里听得不仔细,会错了意。正忐忑着,就听穆淮道:“放那儿吧。”
语气随意,似乎并不多关心,也只字未提让皇后宫中的人来取。
九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好多猜,只应声将那摞话本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穆淮将视线落在那摞话本上,只觉心中烦躁更甚。
不知怎的,自打方才洛言挑明了锦嫣是来和亲之后,他便有些不敢去见姜宁灵。
从前他假意宠爱唐才人时,姜宁灵尚要缠着他耍耍小性子,若是她知晓锦嫣即将入宫为妃,又会是各种反应呢?
穆淮忽觉他既不想让姜宁灵同锦嫣吃味,又不想见她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一事情。
于他而言,锦嫣到底是不同的,他不想见姜宁灵因吃味而去为难锦嫣。
可同样的,一想到姜宁灵见到他时那双仿若盛了星河的眸子,他也不愿让她因此而徒添忧愁。
穆淮越想理清思绪,可心中那股烦躁愈盛,索性将面前奏章 一推,大步出了殿门。
门口侯着的两个小太监正忙里偷闲,倚在廊前吹着风,冷不丁见穆淮出来,齐齐吓了一跳,忙正了神色,规规矩矩站好。
却见穆淮并未斥责,一阵风似的往外去了。
九山反应最快,见穆淮应是想去何处,一路小跑跟上穆淮脚步,又小声催促那些小太监去备步撵。
穆淮却抬手止住了那些小太监的动作:“不必了,朕随意走走。”
说着,身影已消失在勤政殿外。
穆淮也不知自个儿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往前,再一抬头,已是到了永安宫外。
这段时日来他来永安宫来得勤,九山并不知他是下意识便过了来,正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时,却见穆淮停下脚步,并不往前了。
在永安宫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九三忍不住犹疑地催促了一句:“陛下?”
这一声拉回了穆淮有些游离的思绪,他抬步往前,顿了顿,又转身往回走去。
不知怎的,他如今一想到要去见姜宁灵,莫名便生出几分愧疚感。
莫名,真是莫名。
姜宁灵并不知穆淮在永安宫前驻足,方才从外边儿回来后,便有些恹恹的,若竹看在眼里,又不敢直截了当地劝,谷欠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用过午膳后,姜宁灵借口身子乏累,回榻上歇下了。
不知不觉间倒也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明明是睡了一觉,起身后面色反倒要苍白许多。
临近傍晚时,姜宁灵忽地想起了什么,问若竹道:“陛下早先说让你同九山公公一同去寻些话本,可去了?”
若竹摇了摇头道:“未曾。”
姜宁灵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又觉是自个儿想太多了:“陛下应当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我倒当真了。”
若竹听着,只觉姜宁灵话中有话,没由来一阵难过,劝道:“许是九山公公不得空罢。”
姜宁灵笑笑,并未再提起此事。
因得她来了小日子的原故,一整日来都觉浑身酸疼无力,一番洗漱过后,早早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