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小公子,每日下午都会过来看他,陪他说几句话。
那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小穆淮一看就知晓这是个穿了男装的小姑娘。
他懒得戳穿,只冷眼看着她每日都在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那小姑娘在说,小穆淮在听。
二人熟稔些之后,那小姑娘更加絮絮叨叨了,除了同他聊天解闷,还告诉他,自己本不想来陪他说话,可是陛下发了话,总得挑一个人过来陪他,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塞过来了。
那小姑娘说完,还撑着下巴对他笑,唇边的酒窝盛着夏日的暖阳:“起先我觉得这差事无趣得很,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大哥哥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小穆淮起初觉得这人聒噪得很,可一日又一日地相处下来,小穆淮忽地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着的那些黑暗仿佛淡了不少。
执着于母后是如何得了“急病”又有何用呢?到时如何处置那些恶人,还不是他父皇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倘若他真想为母后报仇,便只能先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
他从前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反倒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是这小姑娘一点一点揭开了那片黑暗,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有一日,小姑娘例行公事与他说完话,没指望小穆淮能有什么回应,起身便要走。
小穆淮却破天荒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愣了愣:“我,我叫疏月。”
疏月,小穆淮将这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猜这应当是她的小字。
“疏月,再陪我坐一会儿。”
小姑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
在行宫住的这两月里,疏月日日下午都来陪他说话,雷打不动。
后来有一日,他坐在院中等了疏月一个下午,从烈日炎炎等到月上梢头,疏月都没有来。
第二日也是如此。
第三日也是如此。
小穆淮以为,他被抛弃了。
可到了第四日,他仍坐在院子里等时,疏月来了。
小人儿一张脸泛着病弱的苍白,一见面就急急同他解释道:“大哥哥,我前几日生了病,连着烧了两个晚上,一下榻就晕晕乎乎的,不敢跑过来见你。我今日终于能下榻了,喝了药便立刻过来见你了!”
小穆淮听得这语速飞快的解释,心中蓦然松了一口气。
“为何生了病,着凉了?”
说起这个,疏月原本苍白的小脸都气红了几分:“要不是有人故意欺负我,我怎么会生病呢!那些人真讨厌,害我这么久见不到你!”
小穆淮挑了挑眉,语气沉了几分:“何人欺负你?”
疏月义愤填膺:“还不是那讨人厌的六皇子,见我日日都往你这里来,就故意给我使绊子!”
说罢,还特意看了看四周,凑近小穆淮低声道:“我骂了六皇子,你可别告诉别人。”
可待小穆淮问疏月,六皇子是如何欺负她时,疏月却摇了头不肯再说了。
小穆淮问不出来,只得将这笔账好生记在六皇子头上,日后再算。
穆淮当时有所不知,姜宁灵不肯说原由,并不是忌惮六皇子,而是说出来就会揭穿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怕穆淮会因此疏远于她。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当初先帝差人去配小穆淮时,姜宁灵的哥哥也在其例,只不过他懒得与这些皇家子弟周旋,便用些稀奇小把戏让姜宁灵代他做这件事。
说来也巧,另外那些公子哥儿来了穆淮这两日,便渐渐都不再来了,没人见过姜宁灵,自然也没人揭穿她身份,众人都以为日日来穆淮这儿陪他聊天解闷儿的是姜家二公子姜煦禾。
有一日六皇子路上见着姜煦禾,知晓他只巴结穆淮而不巴结自己,便言语羞辱了一番。
可姜煦禾是何人,姜家惊才绝艳之辈,五岁诵经传十岁观百家,伶牙俐齿满腹经纶,论口舌之争,六皇子还真讨不到半点好。
六皇子知晓姜煦禾是在骂他,可口中吐出来的字句又文雅得很,六皇子一张脸憋得通红,眼见骂不过,气得跑去先帝面前告状去了。
姜煦禾当晚便被罚跪在姜家的书房外,晚饭也没得吃。
姜宁灵知晓六皇子骂她二哥也有她一份功劳在,便很有义气地一同陪着姜煦禾罚跪。
跪了两个时辰,直直晕了过去。
姜父知晓这事时,气得拿戒尺满院子追着姜煦禾打:“我罚你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陛下看,你膝上绑了三层棉花我都当没看见,可你妹妹呢?啊?”
姜煦禾也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么实诚,一层棉花都没绑,只叹着气得守在病床边,照料了先是累晕过去再是吹了夜风凉气入体染了风寒的傻妹妹整整三日。
小穆淮不知这些曲曲折折的故事,只是后来听宫人议论说,六皇子折辱那晋国来的质子,将人给折腾病了。
那,疏月应当便是晋国质子了吧。
难怪不愿意同他说大名,也不愿意同他说为何与六皇子有过节。
应当是怕二人身份悬殊,以为他知晓后不愿再理会他了吧。
穆淮在梦境里浮浮沉沉,一会儿梦见疏月唤他大哥哥,一会儿梦见疏月苍白着脸却还要努力跑向他,一会儿又梦见疏月在他回宫前哭着同他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