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暗忖难道郎君还准备给女郎写情诗?郎君这是开窍了啊!
然而郑玄后面的所作所为,证明陈敬想太多了,郑玄如果要给王珞写情诗,哪里需要翻诗经?莫说他背了多少首情诗,就是让他现写他也能写出来。郑玄让他拿诗经是为了给王珞布置功课。他花了一晚上时间,把一本千字文写完,将自己的手稿和诗经递给陈敬。
“你明天把这本字帖和诗经给姑娘送去,让她每天临上十……”郑玄想说临十页,但想到王珞是娇滴滴的小女郎,也不指望她出人头地,改口道:“每天临五页,再背一首国风。”郑玄这是将布置作业删了又删,只有自己当初功课的半成不到。
陈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解郑玄的用意,您这是追求女郎,还是教徒弟?他小心翼翼的说:“郎君,女郎写字慢,今天写了一上午才写了三页就累得不行,中午还睡了半个时辰。她过几天就要去学堂上课了,您布置的作业是不是有点多了?”
要是换了大郎,郎君布置这么多功课,陈敬肯定不会有异议,他甚至觉得布置少了,可王姑娘不同,郎君对她另眼相看,总不会是想养女儿吧?他这阉人都知道这养孩子跟追求女郎是两码事,你不能把对孩子的要求,放在未来妻子身上,您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妻子?
“哦?她身体这么弱?”郑玄有些诧异,他想起王珞纤细的身形,好像是瘦了点,七皇女跟她差不多年纪,都可以竖塞两个她。他暗忖以后还要加一堂骑射课,身体太差可不行。郑玄本来对王家汲汲营营想要继续成爵的举动没太大感觉,现在觉得王家沦落到卖女求荣,好好的女孩子不用心教导,就只关心她们容色,以图将来媚宠,这爵位不传也罢。
“让她每天写一页,国风——”郑玄顿了顿说:“背不下就算了,但要看熟,我有空会给她讲解的。”字是一定要写,可以磨练性子,诗经不背就不背了,他想到王珞还想看史书,就她这根基,还想看史书?郑玄忍俊不住,等给她讲诗经时顺便讲些史书吧,免得她觉得课业太枯燥不肯学。
陈敬觉得自己有满肚子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陈敬现在已经不认为郑玄对王珞是一时兴起,想纳她为妾。男人或许会乐意让姬妾为自己红袖添香,但这还没入门,就给她熬夜写字帖、给她布置功课,这绝对不是妾的待遇,他家郎君要对姬妾都这待遇,他那两位侍妾又何至于如此?圣人也不用担心郎君一生不娶了。
陈敬想到王珞接过斗篷时的不情愿,心中微叹,希望这姑娘能足够懂事,开开心心的受了郎君这份苦心,不然吃苦的还是她自己。让指挥使花了心思的人,怎么离得了指挥使的掌心?外头说指挥使娶不上妻子,只是指挥使不屑跟那些跳梁小丑计较罢了。说句托大的话,这天下的女子,除了贵主宗室外,别家的女孩子只要指挥使看上的,谁家敢不奉上?
就在郑玄熬夜给王珞准备每日功课时,王珞正扶着墙壁练基本功,绷脚尖、提膝、抬腿、旋转……芳池不懂什么叫芭蕾,但她觉得此时的姑娘美极了,比宫里的舞娘不知美多少倍……芳池脑子里刚浮起这个想法,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姑娘是什么人?怎么能把姑娘跟那些舞娘比?
王珞运动了一会,让芳池给自己找了一个支架,将史书放在支架上,她开始压腿,在芳池目瞪口呆中,她先轻松的压了个横一字马,又来个竖一字马,最后来了一个两百七十度的劈叉。要不是王珞平时能走能动,芳池都想摸摸姑娘身上到底有没有骨头。
王珞就这么底下垫着两条厚被子,一面压腿,一面看史书,这是她前世就养成的习惯。古代史书没标点没断句,读起来很慢,但却是一本能打发时间的好书,她并不知道既被郑玄鄙视完自己字迹后,郑玄对她的文化水平也产生了严重怀疑,准备从启蒙读物开始给她讲课。
“王八姑娘在吗?”就在王珞锻炼身体、芳池坐着一边做针线活的时候,幔帐外响起了女子轻柔的声音。
王珞缓缓的收回腿,芳池放下针线活,给王珞拧了帕子擦脸,又给王珞披上一件披风。王珞这才起身相迎,幔帐外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红衣少女,这少女粉面桃腮、肤白似雪,她笑容满面的望着王珞:“是王家妹妹吗?我姓裴,家中排行第九,小名也叫阿九,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王珞没想到裴九居然这么自来熟,她微微笑道:“我小字阿石。”说着她侧身请裴九入内。
裴九刚进花罩就一愣,也不怪她惊讶,主要是房里太空旷了,除了角落边有个博物架外,被屏风隔开的客房居然空无一物,裴九见惯了淑女的闺房,王珞这样的闺房她还是第一次见,饶她城府颇深,一时都找不到赞美词,“阿石这里可真疏朗开阔。”
王珞会把房间布置这么空旷,是为了锻炼身体用,这话她不会跟裴九说,“刚才芳池在打扫屋子,我才让她把东西都移开的。”
芳池默默的取出蒲团,又摆上茶案=,芳池留了一个心思,没有摆上茶点,只泡了陈司籍送来的茶叶。
裴九发现王珞使用的蒲团、茶案都是宫中制式,茶叶也像是刚才女官送来的茶饼,想到自己从宫女口中打听到的消息,王珞入宫只带了五个箱子,而王琼却带了几十个箱子,她不由心中暗晒,一个元配之女、一个填房之女,区别却如此大,看来这对即使是亲姐妹,也不是插不进手的。裴九心思急转,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说:“我今天入宫,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房里有些放不下了,有些都放在堂屋了,还望阿石不要见怪,等我丫鬟过段时间都收拾好了,我我就把东西收走。”
王珞无所谓道:“阿九自便。”她本来就没想用那堂屋。
王珞无所谓的态度,被裴九看成了懦弱,所以她才今天出门一天,是准备暂避自己和萧七的锋芒?裴九端起茶盏,看似轻啜茶水,实则连唇都不曾沾一下,她放下茶盏,对王珞说:“也不知我们何时上课?我在家最怕的就是上课,一本孟子读了半年都没读完。”
王珞看着巧笑嫣然的裴九,心中大致对这姑娘的脾气性格有些了解,有点小心机,还有点小虚荣,喜欢别人夸奖自己,但至少不是王琼那种情商为负的人,跟这样的人相处,总比跟王琼好一点,她微微一笑:“能读孟子已经很好了。”
裴九亲昵的问:“阿石在家学过什么?”
王珞说:“我不过认几个字而已,没学过什么。”她说完,就见芳池将架子上的史记取下,芳池身体微侧,让裴九清晰的看到书名。王珞轻咳一声,好玄没笑出来。
裴九笑容差点没绷住,她才不信王家会教女儿史记,这都是男人才学的东西,她暗暗撇嘴,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她又跟王珞寒暄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王珞笑着起身送她,其实也不是送,毕竟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厚厚的幔帐,裴九望着王珞离开后,微微晃动的帘子,心中暗想总有你乖乖让出屋子的一天。也不是裴九莫名的对王珞有敌意,而是任何看到王珞的人都会有危机感,她自认不丑,但跟王珞站一起就跟她身边那丫鬟似地,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对她威胁太大了,她情愿跟萧七争,也不要跟王八争,王八……裴九吃吃一笑,这可真是一个好排行。
第53章 伴读(一)
芳池等裴九回到自己屋子后,将屋子里的用具恢复原状, 她又小声的给王珞说着裴九的身份, 裴九是河东裴氏长房长孙的庶女,生母早逝, 由嫡母养大的,嫡母膝下无女, 对她还算疼爱, 因此她虽是庶女, 也是被正经教养长大的。这次宫中为七皇女、八皇女挑选伴读, 德妃就从娘家姑娘里挑了裴九入宫,这裴九也算是内定的二皇子孺人, 二皇子是德妃膝下唯一的皇子。
“那萧七呢?”王珞问:“她是准备入哪位府上?”
芳池说:“萧七娘子她身份比较低, 生母原是萧家家生子, 后来萧家想让女儿入宫,才认了她入族谱,奴也不知道她准备成为哪位皇子孺人。”毕竟萧七身份太低, 几位年长的皇子府里孺人名额, 差不多都占全了,就算有也不会给一个贱婢之女。要不是萧家的长房嫡子萧长之已跟七皇女定亲, 以萧七的身份都不一定能入宫。
王珞神色古怪,从沈夫人和成国公的不择手段就能看出王家没落了, 没想到王家的嫡女已经堕落到跟萧氏、裴氏的庶女争小妾名额的地步,王珞对身份没偏见,但这个社会有, 就以这个时代世俗观点来看,她跟两个庶女,其中还有一名是贱妾之女的庶女抢个小妾名额,是不是太掉价了?王珞本就没兴趣入宫,现在更兴致缺缺,谁会对残羹冷炙有兴趣?
芳池何等敏锐,一见王珞神色有异,就猜她的想法,她安慰王珞道:“姑娘何必她们几个庶女计较?”陛下成年的皇子都已经妻妾满堂,而指挥使身边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姑娘无论是何种身份入府,都是府上第一人,只要生了孩子站稳了脚跟,哪怕指挥使将来再娶高门贵女为正妻,姑娘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
王珞哪是跟裴九计较?她只是感慨王家的没落,可即便如此,王家也不思进取,还指着女儿入宫能替他们挣爵位,王珞都搞不动他们脑回路,就算自己厉害到能影响皇帝的决定,她不会给王小四弄个爵位吗?干嘛给大伯弄爵位?说什么女人离不开娘家扶持,这话的前提是娘家要够给力,要是没能力还拖累自己,她要什么娘家?她只养自己亲娘不好吗?她亲娘还疼她。
王珞跟芳池聊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便躺下睡觉了,睡前她问芳池:“芳池,这里多久才能洗一次澡?”
芳池一怔:“姑娘要洗澡?”
王珞摇头说:“我就问问。”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也不过在宫里住了一夜就想洗澡了。
芳池说:“姑娘是头痒了吗?不如奴婢给姑娘用篦子通通头?”芳池见王珞如云的发丝,洁净如镜,好像刚洗过的一样,不像旁人那么脏啊。
王珞连忙摇头:“不用,我入宫那晚才洗过澡。”古人的篦子不止用来篦虱子,也用来清理头发,毕竟冬天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常洗澡的,有些人家一个冬天都可能不洗一次澡,这时候篦子就必不可少。王珞是绝对没法坚持这么久的,她顶多只能坚持——“能三天洗澡一次吗?”她试探的问。
芳池闻言有些发怔,三天洗一次?光看姑娘的做派,她就知道姑娘爱干净,可这么冷的天气,再爱干净也不能常洗澡啊,万一着凉怎么办?
“那五天一次?”王珞见芳池迟迟不说话,又改成五天,五天要是不行,她估计也只能忍了……王珞轻叹一声,果然有得必有失。
芳池说:“我明天去问问喜桂,能不能给姑娘弄点银骨炭或是红萝炭来,将房里烘暖和了,姑娘想多久洗一次澡都可以。”
芳池的话让王珞不由露出笑脸:“那明天能洗澡吗?”
芳池点头说:“能!”不能她还能当姑娘的贴心人吗?不就是煮点热水,烧点炭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横竖热水都可以让内侍帮忙抬。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姑娘行李都带的那么简便,最后还单独带了好几个木桶,连布巾都有很多,这都是为洗澡用的。
王珞起身,从妆匣拿了几张飞钱,又给了她一小袋铜瓜子,“你问内侍要炭火和热水的时候别担心钱,不够我还有。”
芳池愣怔的看着手中的飞钱,都是十贯、五贯、一贯的飞钱,就这么几张起码也有二三十贯了,还不提荷包里的铜瓜子,姑娘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姑娘,要不了这么多。”
芳池想把飞钱还给王珞,王珞摆手道:“这些钱你收着,总有要打点的时候,没了再问我要。”王珞对替自己办事的人向来大方。芳池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拿着钱的手都有些抖,王珞好笑的说:“只要你好好办事,这点钱算什么?我不会亏待身边人的。”
芳池连声道:“奴一定好好伺候姑娘。”芳池伺候王珞睡下,又从后面取出自己的褥子铺好,本来像她这样值夜的宫女是不能睡觉的,只能坐在屏风外随时听候姑娘吩咐,但王珞向来不喜这套,让芳池拿了被褥来房里休息,晚上能有什么吩咐?真要半夜醒来让丫鬟伺候,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睡眠有问题,这两问题最后还是归结到身体有问题,她自认自己身体很好。
芳池伺候了王珞两天,也渐渐摸清了王珞脾气,这姑娘有一说一,不会对下人说场面话,因此她也放心大胆的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她是差不多时间跟王珞醒来的,她给王珞倒好温水,让王珞自己洗漱。她则卷好自己床褥,先蹑足出门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