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微微一惊,“姑娘,您要做什么?”
张大夫闻声进了内室,他如今的生死都捏在沈家手里,尽力配合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何事?”
玉色的流苏一下下打在脸上,是清醒的微凉,灼华沉声道:“把肚子剖开!”
张大夫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灼华断然道:“剖腹取子,快!”
张大夫惊道:“沈家姑娘你疯了,人已经死了,剖她的肚子那便是辱尸的罪名!”
灼华冷眼望向他,粉唇用力一抿,道:“杀人罪,辱尸罪,今日给你选择!”
熺微呆呆的站在原地,小脸爬满了泪,一脸的懵,剖、剖腹?
夏竹一听,将双手覆上白氏的肚子,隐约也感受到了肚子里还有动静,心头震动,“孩子还在动!快,姨娘没了气,再不动手孩子会窒息的!”
灼华睇着张大夫错愕惊惶的脸,神色微沉之下的浅棕眸子更是一片凌厉杀伐,“左右药渣是从你身上搜出来,故意杀害产妇,还是为救孩子不得已的剖尸,你自己选!”
真要说来,白氏是沈家妾,灼华是沈家的主子,只好主家不说、不追究,大夫剖其腹,算不得辱尸。
“你可保我不死?”
张大夫心里挣扎的厉害,若是能保住性命,远走他乡,他还可隐姓埋名继续行医,否则,不论那副药是不是他手里出去的,扎扎实实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只要沈家咬定了自己要谋害,他便是死路一条了!
很显然,若他不答应,怕是今日出了沈家的门便是直往衙门的大牢而去的!
灼华干脆的应了他,“可以,保你不死,让你离开北燕。”
张大夫一握拳,“好!”他打开药箱,取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出来,那原是用来刮骨去毒的剔刀。
灼华拉了熺微出去了外间,又叫了倚楼和听风进去盯着。
熺微似乎还处在极大的震惊中,呆愣了好久,喃喃道:“三姐,弟弟、弟弟或许能活?”
灼华感觉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了汗,心中的紧张不比熺微少,或者说是心底的一丝丝对孩儿脆弱声明的期许,摇头道:“我不知道。”
看着日头渐渐走到了头顶,初秋的正午,还是很热的,灼华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湿了一片,黏腻腻的。
倚楼出来了,摇了摇头,“孩子没气了。”
灼华的心口仿佛叫人狠狠捶了一记,微微晃了晃。她不信,疾步进了内室,她看见稳婆抱着孩子,孩子的身子红彤彤的微微发紫,没有呼吸没有哭喊。
不,她不信,方才在肚子里还有动静的。
她瞪着稳婆,急道:“平日里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们就看着?不施救吗?”
稳婆愣了愣,望了眼孩子,惊了起来,“啊!啊……是是是!”
还是是从死人肚子里出来的,她们潜意识的觉得孩子是死了的,没想着要施救,听灼华一说,才反应过来,还是在肚子里是有动静的,或许还能救一救的!
稳婆拎起孩子的双足,将孩子倒立起来,用力拍打着孩子的屁股,然后翻转过孩子又去按孩子的腹部,反复几回,从孩子的嘴里吐出好大两口水,哇哇的哭了起来,面色由青紫渐渐泛起粉红。
稳婆几乎不敢相信,“活了!活了!真的活了!”
灼华松了口气。
熺微又哭又笑。
夏竹伏在白氏的床边,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稳婆十分激动,没想到还真是将孩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她忙将孩子放进热水盆里清洗,取了襁褓将孩子包裹起来递给大夫,让他检查孩子的健康。
张大夫似乎也有些愣怔,他行医三十多年,还未亲手剖过死人的肚子抢孩子,他瞧了瞧手里的刀,又望了望哭喊着的孩子,好半响才缓过神来,忙净了手去给孩子检查了身体。
“孩子很康健,一切都好。”
灼华小心接过孩子,轻轻的摇晃着,安抚着,然后将孩子放到白氏的枕边,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哭着,那一声声稚嫩的哭声在这样血腥弥漫的屋子里是那么的悲凉。
白氏安安静静的,再无生气。
灼华又将孩子抱起,轻轻拍着哭得欢腾的孩子,心中酸楚,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晓得自己此生再无法见生母一眼了,明明是生的希望,可他的人生确实从绝望中而来。
“乳母进府了没有?”
“已经选好了,还未进府。”夏竹回道,“现在就去把人接进府来。”
灼华点头,想了想又阻止了夏竹,“不必了。”苏氏一心要上位,自然是男嗣越少越好,怕是那奶母子也未必干净,她看向张大夫,“张大夫行医,该是知道谁家有刚生产完的。”
张大夫嘴角颤了颤,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而是坐镇大宅门数十年的主母,那淡漠的眸子扫过来,他便不由自主的点了头,“有两家的农妇是最近几日刚生产完的。”
唤了秋水去请乳母,又让春晓去醉无音弄一碗牛乳来先喂了孩子喝下。
待孩子吃饱安静下来,灼华把他放在摇篮里,轻轻的摇着,沉声问道:“谁叫你们在姨娘生产的时候动手脚的?”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额角的青筋紧张的抽搐着:“你说过保我不死的。”
灼华看着孩子,小嘴嫣红吐着泡泡,她满眼的温柔,轻声道:“保你不死,事情始末却是要了解清楚的,没得你们晓得,沈家却糊涂。”
张大夫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气势却不弱,说起话来有条理且很懂门道,今日之事若换成旁的深闺姑娘,怕也不过是哭泣和害怕了。
稳婆急道:“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原本……”
灼华抬手制止了稳婆的话,浅眸沉然扫过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稍待会儿随我去我们老太太那里回话,想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能不能活,我可以保,怎么活、活多久,却得你们自己想好才是。”
张大夫细细品了品灼华的话,心下有了计较。
两个稳婆先是没听明白,还待再说什么,张大夫却道:“原本是什么样的不重要,你们没做成就是了。”
稳婆听罢,渐渐回过味儿来,端了局促的小脸道:“是是是,小的们都明白。”
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吩咐了给白氏换上干净的新衣,又打发了其他人在院子里等着,将孩子交给了倚楼抱着,自己则带着夏竹去了右稍间。
灼华在罗汉床上坐下,长吁一声,问道:“可有话与我说。”
夏竹跪了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灼华,眼中莹然有激动的泪光,嘴角抿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哽咽道:“这是奴婢和白姐姐要说的。”重重磕了三个头,“姑娘看着,奴婢去看看白姐姐。”
说罢便起身出去,打开竹帘的时候又回头深深瞧了灼华一眼,似有不舍。
灼华展了信心来看,却是越看越心惊,想起方才夏竹最后的眼神,心头狠狠一跳,忙跳下了罗汉床寻了出去,刚踏出右稍间就听到左稍间里婆子的喊叫,“夏竹姑娘啊,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大夫!”
灼华疾步进了左稍间,却见夏至伏在白氏的床边,垂着右手,血流似一尾毒蛇极速的蜿蜒出去,刺痛了她的眼。
大夫越过灼华,眼看满地的血,忙取了厚棉纱的帕子将她的伤口按住,可惜伤口处的筋脉已经断了,血好似泉水喷涌根本来不及止住。
夏竹望着灼华,缓缓笑了笑,似张口说了什么,听不见,便断了气。
大夫伸手探了探夏竹的颈间,摇头道:“没用了。”
灼华愣在当地,喉间哽的生疼,心头似被人扎了一根倒刺又狠狠拔出,撕裂了一方宁静太平,痛的脑海中阵阵发麻,几欲厥过去。
白氏、夏竹、翠屏甚至是冬生,都是忠心于母亲的。
她们为了给母亲报仇,为了不连累她,都死了!
原来,她们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好好活着。
难怪,白氏都不肯与自己亲近。
难怪,夏竹会说白氏放心不下自己。
她扶着桌沿踉跄的坐下,所有的愤怒到最后全化作了无奈和无力的颓然。
若是她早些弄清楚白氏恨苏氏的原因,是不是她们就不用死了?
是啊,有什么理由会叫白氏这样恨苏氏呢?
她早该想到的呀!
灼华捏着拳,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里,水气凝在长长的羽睫上,轻轻一颤,滚烫的落在娇柔的合欢花上,晕了一抹懊悔的痛色,“我都、做了什么啊……”